“我是一隻魚”?怪怪的。“魚”怎麼論“隻”呢?
最近聽任賢齊在綜藝節目中談到他首唱《我是一隻魚》這首當年很火的流行歌的感受,才解開這個謎。
任賢齊在2021湖南衛視綜藝節目再唱《我是一隻魚》
任賢齊說,“魚”本來應該是一“條”或一“尾”,為什麼會寫成一“隻”呢?原來他認為在這首歌中無論用一“條”或一“尾”,都唱不出熱戀中的人那種任性又撒嬌的特别的“味道”。這時譚詠麟故意打岔說,一“斤”魚行嗎?大家就都笑了。
湖南衛視綜藝節目畫面
前一段,我也曾對中外詩歌史上以“魚”為主題的一些作品産生興趣。
那是去年抗疫宅家,坐在自家書房裡,随手翻閱一下世界詩歌名著。有兩首關于“魚”的短詩引起我的關注,一首來自美國,一首來自法國,因為它們讓我聯想到了來自中國古代的另一首寫魚的短詩,于是産生了就這三條風馬牛不相及的“魚”來聊一聊的興緻。
先看看第一首。
這是俄裔美國現代詩人,198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瑟夫·布羅茨基寫于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作品,題目就一個字《魚》:
魚生活在冬天,
魚沉思着咀嚼氧氣。
魚在冬天裡遊來遊去,
在冰上擦着眼睛。
那裡。
好深。
那裡是海。
魚。
魚。
魚。
魚在冬天裡遊來遊去。
魚想逃離這個季節。
魚遊戲時看不到光線,
太陽在冷漠中衰竭。
魚遊離死亡
——這永恒的魚之路。
魚從不流淚。
魚總是歪着頭與冰山對峙。
冷水
凍結着
魚的冷眼。
魚總是沉默,
因為它
不能說話。
關于魚的詩,
也像魚
鲠在詩人的喉嚨。
約瑟夫·布羅茨基1940年生于蘇聯列甯格勒一個猶太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到良好教育。父親當過海軍軍官,隻因是猶太人被迫退役,家裡靠母親掙錢支撐。從1955年起,布羅茨基便早早地辍學謀生,先後做過車工、司爐、水手、甚至醫院太平間運屍工等13種工作,邊工作邊并學習寫詩,多數發表在由一些青年作家和藝術家所辦的刊物上,并通過詩朗誦和手抄本形式流傳于社會。一些詩歌甚至傳到了國外,登在正式刊物上,竟然連他自己也渾然不知。他在赫魯曉夫時代流亡海外,後來移居美國,擔任過密歇更大學駐校詩人和另外幾所大學的教授。1972年摘得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1996年因心髒病在美國辭世。
布羅茨基像
這首《魚》,通過描寫在冬天和冰川這種典型環境下的魚,與冰山對峙,凍結、冷眼、沉默、不流淚也不能說話,表達出詩人對某種特定環境極端壓抑的憤怒。此詩由中國翻譯家張紅翻譯。看得出譯者基于尊重原著的出發點,沒有強求押韻,但看似雜亂無章中卻依然有着内在的律動和節奏,讓讀者也深切感受到魚的生存掙紮,魚在困境中的極端無賴。這首詩給人美感的同時給人以某種更深層次的生命存在感及生存抗争的啟迪。
再看看第二首。
這是法國著名詩人保爾·艾呂雅的組詩《自由的手》中的一首,題目是《女人和她的魚》:
童女和她的蟋蟀光澤同她的泡沫
口和她的顔色聲音同她的花冠。
保爾·艾呂雅(1895——1952),法國當代傑出詩人。一生寫詩和戰鬥,參加達達運動和超現實主義運動,以及反法西斯鬥争。出版詩集數十種,主要有《不死之死》、《痛苦的都城》、《公共的玫瑰》、《豐采的眼睛》、《鳳凰》、《為了在這裡生活》、《獸與人,人與獸》、《詩與真》、《當前的生活》、《和平詠》、《天然的流水》等。詩風樸素平易,抒情手法獨特,字裡行間往往流露出詩人的真情實感。他喜歡運用比較新奇的比喻,擅長排比的句法,在極力打破詩歌韻律的嘗試中又現出公正的匠心。他很勤奮而且高産,創作過上千首詩作。後人對他的評價是:以生活為詩,以詩為生活,總是充滿激情。
我猜想,艾呂雅的這首短詩應該引起過無數的讨論。關于“童女、蟋蟀、光澤、泡沫”,以及“口、顔色、聲音、花冠”這樣兩組意象,總讓人覺得和“女人”更為有關,和魚就乎不完全聯系得上。但如果和“她的魚”去聯想,就會生出許多可以理解的途徑,比如少女時代的回憶和各種觀察和敏感。還有人會聯想到某種兩性之間的情感生活,等等。總之一定是見仁見智,莫衷一是。
法國著名畫家曼•芮(Man Ray)為艾呂雅詩歌的插圖
對于艾呂雅的短詩我其實很喜歡。比如《轉折點》、《自由的手》、《焦慮不安》等,都隻有兩行,卻寓意深刻,獨具美感。特喜歡他的那首《戲作》:“冷冰冰的姑娘啊/把信任給我吧。”雖然整首詩隻有兩行,卻曾成為大學校園裡最流行的金句。
還有第三首。
這是我國漢代樂府詩中的《江南》:
江南可采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這首漢樂府,确實是夠直白的了。原是取材于民間勞作的一首采蓮歌,流傳兩千年至今。詩歌反映了采蓮時的光景和采蓮人歡樂的心情。詩中沒有一個字是直接寫人的,但是我們又仿佛如臨其境,如聞其聲,如見其人,感受到了一股勃發的青春與活力,感受到江南采蓮人内心的快樂。此詩以明快跳動的語言,回旋反複的音調,優美隽永的意境,不但勾勒了一幅諧美明麗的江南采蓮圖,而且通過排比和反複的詠歎,把蓮葉和蓮葉下的魚兒寫活了,簡直就是帶着讀者跟着采蓮人去和蓮葉下調皮的魚兒做遊戲。整首詩歌節奏歡快,文字的動感和幽默感特強,真的像詩人、采蓮人和蓮葉下的魚兒一起互動,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讓讀者也跟着思緒跳躍,很自然地分享到采蓮人内心的愉悅。
來源:全網
中國的魚,外國的魚;古代的魚,現代的魚。上述三首以“魚”為主題的短詩,雖出自相距萬裡的不同國度,且各有所指,特色各異,但放到一起來賞析,卻讓我們有了橫向或縱向比較和交流的空間。我也不知大家看了後會更加喜歡哪一首?但我猜想大概率不會是保爾·艾呂雅的《女人和她的魚》,因為這首詩雖然隻有短短兩行,卻也太含蓄了,簡直含蓄到有點晦澀的程度,擔心會讓很多讀者有那麼一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感覺。
我在腦海中一下子又蹦出一個文學研究中争執了許多年的經典課題:詩歌到底直白好,還是含蓄好?
先說說直白吧。
詩歌語言明白如話,但常常卻擁有廣泛的讀者,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山野村夫。這樣的詩歌,從《詩經》到《唐詩三百首》,比比皆是。如果說《詩經》第一首:
關關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尤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兩句,之所以傳播廣遠,就是因為直白。長得漂亮的女子,誰都喜歡追求。這麼明明白白的道理,大家當然樂于傳播。
還有詩仙李太白的那首寫月亮的名篇: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同樣是明白如話,卻把明月、秋霜和思鄉之情十分貼切地結合起來,勾起億萬人的鄉情!這樣的直白好詩,才得以在最多層次,最廣泛,最久遠的時空中流傳喲!
姑且撇開傳播一說,文學鑒賞,自古就有“曲高和寡”的特質。有些作品寫得很含蓄,或善于用典,或有意留下想像的空間,雖欣賞的人群面相應地窄了些,卻絲毫不影響成為千古流傳的佳作。比如曾被人诘難為“晦澀”的李商隐,他的作品還是擁有許多喜歡的讀者群。例如他的那首《無題》:
相見時難别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鬓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有人談體會,就說:讀罷此詩,有入口清冽之感,掩卷沉思,又覺回味綿長悠遠,并沒有發現過于晦澀的字眼,卻又處處有深意。
陳達專即興書寫于深圳悟齋(20211115)
但無論怎麼說,我以為詩歌優劣并不完全在于直白或含蓄,而在于好的意境。“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是一種意境,“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也是一種意境。無論李白的思鄉,或李商隐的思戀,都能引起讀者強烈的共鳴,那就是好的意境。擁有這麼好的意境的詩句,要麼傳播廣泛,要麼流傳久遠,總之就一定會成為相應讀者群認可的好詩。
這樣說來,就難怪前文所例法國著名詩人保爾·艾呂雅的《女人和她的魚》,也堂而皇之被入選世界詩歌名作之列了。或許因為在法語讀者中,這首詩也表達出很奇特的意境。我猜想,或許是由于人文語言和欣賞習慣的不同,讓一些讀者會産生有點點“蒙圈”的感覺,這也沒毛病啊。
最後回過頭來,讓我們輕松欣賞一下任賢齊當年創作的那首流行廣泛,現今依然是網紅歌的《我是一隻魚》的歌詞:
可不可以不想你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八九月的天氣
像我和你 需要下一場雨
需要你 我是一隻魚
水裡的空氣
是你小心眼和壞脾氣
沒有你 像離開水的魚
快要活不下去
不能在一起 遊來遊去
能不能讓你清醒
湖南衛視綜藝節目電視畫面
這首由劉志宏作曲,劉思銘作詞的歌曲,收錄于1998年8月1日發行的《愛像太平洋》專輯。歌中把曾經相戀的男女比作魚和水,歌詞寫得還算是比較含蓄的,但絲毫不影響它成為網紅歌曲。當然,興許是因為任賢齊首唱的緣故,所以紅得快。興許和直白和含蓄的講究沒有任何的關系,那個曲調,那個意味,大家都接受,都喜歡,就自然而然傳播開了。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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