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手機遊戲,農村孩子往往毫無抵抗力。
宇帆蹲在村子的小賣部旁邊蹭Wi-Fi,捧着手機打開了一局新的《絕地求生:刺激戰場》排位賽。之前那局沒有“吃到雞”,這個11歲少年的好勝心被激發出來,說“一直要打到赢”。手機屏幕碎成了蜘蛛網,一角還凹進去一些,但絲毫不影響他玩得流暢。
宇帆身邊,五六個年齡相仿的少年拿着手機圍在一起,三三兩兩“開黑”(遊戲玩家的流行語,指一群玩家組成一隊進行遊戲)。少年們玩得全情投入,還有一些人守在旁邊,不時提供“場外指導”。
人手一部手機,觸手可及的網絡,五彩缤紛的應用,正在突破空間的限制,連接起世界每個角落的人們。農村的孩子們,正是從這幾英寸的小屏幕中,窺見了光怪陸離的世界。
如植物大戰僵屍一般,一群年輕大學生們在剛剛過去的暑假來到農村,進行了義工大戰手機遊戲的嘗試。
遊戲:孩子的另一個世界
早晨七點,剛剛起床的支教大學生蕭文琛打開支教基地的宿舍門,不出意外,幾個孩子已經坐在門口蹭着基地的無線網絡打手機遊戲。連農忙都不曾改變的戲碼,讓支教的大學生從震驚到麻木。
這是廣東省惠州市的一個農村,由于鄰近溫泉旅遊地,打工的村民們可以早出晚歸,鮮少背井離鄉,甚至村裡的孩子上村小與縣城小學的距離都是一樣的。在城鄉二元兼具的這個村子裡,手機遊戲是孩子們的“金箍棒”。
在這裡,孩子們的癡迷讓人覺得瘋狂——他們通宵達旦地玩兒,遊戲的級别從青銅到鑽石普遍都是兩個星期。從外行變成資深玩家,孩子們的“成長”速度快得讓人驚訝。
盡管大人們已經盡可能采取“物理切斷”措施,但奈何七十二變的力量太大。“用個破解Wi-Fi的工具就可以了,沒有什麼難的。”手機屏幕碎成大花臉,但是絲毫不影響宇帆用它在虛拟現實中收徒,在小村子裡成為“王者”。
11歲的他個小、瘦弱,沒有“吃雞”和“王者”之前,村裡的男孩子都不喜歡和他玩。但是,遊戲上的稱霸卻讓他成了孩子王。隻要“開黑”,男孩子們都希望宇帆能帶着他們打,或者圍着他觀戰。
這種被需要、被崇拜的感受讓宇帆“倍兒爽”,他更加勤快地研究抖音、快手,更加努力地刷攻略打爆機,更加特立獨行地上課遲到、作業不交,他從大家眼中的好孩子,變成了屢屢被上門投訴“不要帶壞我兒子”的“眼中釘”。
各種批評沒有讓宇帆刹車,相反,他讓爸爸給他辦了一張流量卡。“好像每天1塊錢不到,流量很多,每天都用不完。”他說。在鄉村,通信資費下調的廣告鋪天蓋地。入村必經的小賣部熱情地推銷流量卡。很多村居的牆上,貼滿了諸如“99元雙卡包月”“不再到處找Wi-Fi”之類的宣傳語。
廖天氣得把兒子宇博的手機給砸了,并和家裡每一個成員說,誰要是敢給宇博手機,他見一個砸一個。可這并沒有阻擋住宇博對手機遊戲的熱愛,他變成了“不沾家的人”,除了吃飯,中午覺也是不睡的,一定是粘在有手機的孩子旁邊,期待着能得到一些“施舍”,借他手機玩一會兒。
“肯定管不住,在家裡不給他玩,去其他人家裡玩我就沒有辦法了。我自己文化不高,學習上也沒法要求他太厲害,我隻知道生活中不好的東西就不要給他接觸。”廖天說。
有了替代品,手遊往後靠
“姐姐,開開門呀!”同樣是基地的大門,和上一個村莊蹭Wi-Fi蹲着玩手遊的畫風完全相反,在雲浮市楪村學校,學生們三五成群約着提前來到基地和義工們一起玩遊戲,僅僅是一個躲避球,就讓他們玩了一個暑假都不膩。
來此支教的12位大學生意識到手機遊戲對農村孩子的危害,個個都是有備而來,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所有47名參加夏令營的孩子對手機遊戲的依賴度都大大降低了。“他們也會玩遊戲,但不是特别地沉迷,如果能找到替代品,他們的興趣很快就會轉向更健康的娛樂。”廣東工業大學的支教大學生藍旭東說。
在夏令營裡,義工教會孩子們體育類的躲避球、舞獅,音樂類的尤克裡裡,手工類的各種創意紀念品……玩的花樣百出,這些四到六年級的孩子們玩都來不及,手機遊戲隻能往後靠了。
家訪的時候,12歲的小新拿出了父親送的新手機,試圖炫耀自己的手機和遊戲段位。此時,義工李遠波提出了“不如來下棋”的建議,孩子們立馬找出大富翁來。小新一會兒就從相鄰的幾戶人家中找來了同伴,這一玩就持續到各家喊吃飯才依依不舍地散夥。
這裡的父母也因為孩子玩手機遊戲而動過棍子,直到孩子們遇到了“書”。
11歲的君豪家境算是村子裡不太寬裕的一戶,鄰居們的新樓包圍着他家的磚瓦老房子,媽媽羞澀地說家裡地方小,請客人在門外路邊坐下。就是這樣不寬裕的家庭裡,君豪有很多課外讀本,媽媽和他會定期搭40分鐘公交車到城裡面買書。他會拿自己的書和村中的小夥伴交換着讀,也會經常從學校圖書館借閱書籍。“他最喜歡恐龍那些書。”君豪的媽媽說。
即将上初一的雲龍已經過了癡迷手機遊戲的階段,“沒意思,玩到一定階段後發現都是套路,就不值得再耗時間在裡面啦。”這個處在青春期的男孩子發現了自己的興趣,那就是籃球。他明确地知道,打遊戲是不可能實現他“打NBA”的夢想的。
獨處時願以書為伴,群居時有各種遊戲為樂,手機遊戲是其中一種,也僅僅隻是其中一種而已。
拿什麼“填充”孩子的時間
沒有農活、不幹家務、象征性的家庭作業,工業化和現代文明席卷下的鄉村孩子,是出乎意料的閑。經濟支柱基本靠城裡工作的父母,務農隻是祖父母一輩不願離開土地的點綴,廣東的農村裡,孩子們可謂是率先過上了城裡的生活。
“遊泳怕出事,出門怕打架,留在家裡抹布從沒見拿過一次。那麼無聊大人也心煩啊,就給他個手機打發時間吧。”這種“别出門,别煩我”的思想,縱容着農村的家長們讓手機成為孩子的第一陪伴者,“隻要在我眼皮底下就可以了。”
如何與手機遊戲“争奪”孩子?10歲左右的孩子們,單靠自制和外力的強制,可能并不是最優的解決方案。
社工嚴杏芳三年前進駐廣東省開平市金雞鎮的學校時,覺得學生們的情況糟糕透了,“60%的學生有沉迷遊戲的情況。學校不讓帶手機,整天腦子裡就想着放學回家玩遊戲。你跟他說話他不理你的,因為他就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在嚴杏芳看來,這個以留守兒童和老人為主的村鎮對手機遊戲毫無抵抗之力。為了和家裡的老人孩子聯系,外出務工的父母給孩子配備了手機,但老人家管不住孩子濫用手機。
怎麼辦?嚴杏芳和她的同伴們分兩步走,首先是在放學時間組織孩子們完成學校作業,先把成績穩住,慢慢尋找學習的樂趣。其次,尋找社會活動替代手機的交互性,他們組織孩子們小組活動,建立同伴關系;定期請孩子們的父母回來參加親子活動,重建親子關系……
“搞事情”是其中的關鍵詞,有事情可忙,有事情值得忙,孩子們一點點充實起來,從被困在家裡的無聊中釋放,不再通過小小的手機屏幕探究外面的世界,而是真實地參與到其中來。
一個月的夏令營接近尾聲了,楪村的駐村社工吳曉瑩正抓緊時間向支教的大學生學習尤克裡裡。吳曉瑩參加了廣東省社工雙百計劃,用5年的時間紮根鄉村,進行專業的社會服務。“鄉村學校沒有能力開展第二課堂,所以我們來給孩子們進行各種活動的補充,例如計算機、美術、話劇,各種各樣。現在看到他們那麼喜歡學習器樂,我就想自己學一下尤克裡裡,到時候也能接着給他們上課。”吳曉瑩說。
“下鄉支教的大學生總是要走的,但是駐村的社工時間更長,我們要接續他們的探索,在利用孩子們的校外時間方面做功課,或是藝術,或是運動,讓他們能有和手機遊戲競争的愛好。”楪村雙百社工韓立怡說。
“如果有人陪,誰會沉迷這玩意!”
(以上未成年人及其家長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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