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篆刻之門,就會被人多次囑咐:“一定要多練篆書啊”,篆書寫不好,篆刻肯定不會進步多大,甚至被一句話經常教育,這句話就是趙之謙的那句:“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網上盛傳的熊伯齊老師的篆刻視頻,開篇熊老師就提到這一句話,可見這句話影響有多深遠。
一、“名人名言”的出處
先把這句話找到出處,趙之謙這句話來自于他的印章邊款:
(趙之謙刻“钜廘魏氏”及邊款)
邊款好長,是一首七言古詩,全詩如下:“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此意非我無人傳,此理舍君誰可言,君知說法刻不可,我亦刻時心手左,未見字畫先譏彈,責人豈料為己難。老輩風流忽衰歇,雕蟲不為小技絕,浙皖兩宗可數人,丁黃鄧蔣巴胡陳(曼生)。揚州尚存吳熙載,窮客南中年老大,我惜賴君有印書,入都更得沈均初。石交多有嗜痂癖,偏我操刀竟不割,送君惟有說吾徒,行路難忘錢及朱。”
雖然也有指點江山的意思,但是他自己也基本上認識到他自己在刻印時,在有筆有墨這一點上,也“心手左”,他是追求這一點的,但并不能完全做到。但不管如何,他是意識上清楚、并在理論上提出“有筆有墨”藝術主張的高人。
二、清代名家們是怎麼做的
既然有這個主張,趙之謙的作品當然是向着這個方向發展的。比如這一方:
(趙之謙“績溪湖澍川沙沈樹镛仁和魏錫曾會稽趙之謙同時審定印”)
這是一方走極端的印例,趙之謙幹脆拿刀當筆使,整印出來的就是書寫的效果,像一篇毛筆寫成的短文。當然,他是印從書出的踐行者,再舉他隸書的例子,如這幅八言隸書聯:
(趙之謙“從扣而鳴随病與藥,莫遠非督無思不賓”)
這幅對聯寫于1865年,他37歲,那麼我們大緻在他的35歲時的篆刻作品裡找到他的隸書書法蹤迹:
(趙之謙“庸曼德室”)
這方印裡滿滿都是隸書的筆意,端莊、凝重,樸實,茂密,冷靜,跟上面那幅書法太有淵源了,據說這是他體會到鄧石如隸意的原因。
再看他的篆書作品,這是一幅五言聯“舉頭望明月,倚樹聽流泉”:
(趙之謙的篆書五言聯)
拿這幅37歲時寫的書法作品,回頭再看35歲時的篆刻作品,簡直又是同出一處,刻即篆,篆即刻:
(趙之謙刻“趙撝叔”)
特别是那個“月”字,是不是跟書法裡的“月”字,一個模子出來的。
當然,印裡有書法的最典型代表,是開創了“印從書出”理論的鄧石如,我在前面的文章裡無數次的提到鄧石如是文人篆刻的從“印中求印”向“印外求印”的一個拐點,主要就是指的鄧石如真的把書法全面引入篆刻印面,上面提到的趙之謙,從這一點上來說,不過是站在他肩膀上的一個後來者而已。我們看他的篆書作品:
(鄧石如書“贈肯園四體書冊”)
跟這幅書法作品同時期的篆刻作品,看這一方:
(鄧石如刻“家在龍山風水”)
印面裡的文字,簡直跟書法裡的字是一模一樣的書寫軌迹。隻不過,印是钤蓋出來的效果,而書法是用毛筆寫出來的效果罷了。再看他的另一幅書法作品:
(鄧石如的“白氏草堂記”)
這幅作品是紀念白居易寫的,這個時候,鄧大師已62歲,屬晚年作品,字體越發渾厚,也更加密實,那麼,同時期的篆刻作品呢,看這一方:
(鄧石如刻“侯學詩印”)
我們一定能從這方印裡看到同期書法的影子,書就是印,印就是書。怎麼寫的就怎麼刻,刻出來的效果就是寫出來的效果。
三、明代大師們的做法
印從書出,理論的提出者,或者實踐的集大成者,大緻完全可以歸到鄧石如與趙之謙、吳昌碩這些後期的大師身上,但這并不是說,前期的印人,沒有在這方面做過努力。比如我們下面要說的這位朱簡。
我一直認為朱簡是丁敬開創的浙派的祖師爺,因為切刀切出境界的,并不源于丁敬,而是朱簡朱修能。我們看他的作品:
(朱簡刻“米萬锺印”)
我們注意看這方印裡所有的短筆畫,比如米字的四筆,比如锺字的金旁的四個短畫,再比如印字的三“爪”,甚至大部分筆畫,都可以看到書寫的影子,就是我們日常書寫時的“藏頭護尾”,起筆時逆入藏頭,收筆時回鋒以“護尾”,最明顯的那“印”字的三個爪子,明顯的回鋒。
再看一方:
(朱簡刻“湯顯祖印”)
看印字,是不是依然有回鋒,再注意祖字的末橫,是不是有故意的藏頭,再比如湯字的三點水,最後的一筆,是不是有明顯的回鋒,不僅這一點,甚至所有的長筆畫,朱簡都以切刀刻行(當然,這是他的刀法特點),但傳達出來的筆墨效果就是用筆的起伏、轉折、輕重。
也就是說,輕的時候,筆畫就細一些,重的時候,筆畫就粗一些,隻不過,朱簡是用刀,書法是用筆罷了。朱簡也有理論支持他的做法,隻是他說的是“以刀法傳筆法”,這個時候,刀法隻是傳筆法而已,并沒有把“印從書出”這一理論提煉出來,或者發展到更高的高度,其實這不怪朱簡,那個時候,碑帖學不興旺,朱簡還沒有辦法,也沒有條件修習出來鄧石如那樣的書法水平,所以隻能是“傳筆法”算完。
四、更深層次的思考
我們學習書法,在書法的練習中,會有文字線條的顧盼、向背、呼應、挪讓等章法原則;同時也會有整體書法畫面的情态合一原則,比如《喪亂帖》一望而知是性情沮喪不已而又無處宣洩的作品;也會有整篇書法作品在生氣上的一以貫之的原則,比如《蘭亭集序》,通篇都能感覺到“惠風和暢,清流激湍”的意趣。這是書法裡講的章法和意趣及生氣。
引到篆刻上,我們寫印稿時,也需要寫出來的印稿是點畫到位的,是有趣的,是統一的,也應當有字與字之間的顧盼,也應當有向背、呼應、挪讓這些章法特征,而跟書法一樣,寫印稿時,也不能描字、畫字,書法篆刻都一樣,“字是黑狗,越描越醜”這樣的話,在篆刻寫印稿時同樣有道理。
在篆刻實際奏刀時體現印稿裡的書寫意趣時,操刀者心裡一定想到書寫的意味,哪裡筆毫是展開的,哪裡有個回鋒。比如起筆時,因為藏頭的緣故,起筆處書寫一定是鋪毫寫成,而且中鋒行筆保證聚力不散,也同時使書寫線條不扁不平。
(篆書起筆鋪毫)
那麼,在刻的時候,操刀者一定心裡有這個意味,表現出來的印面效果,才會有書寫意味。再比如轉折,書寫篆書比較老練的練習者,轉折處一定是轉腕來保證筆毫穩定的,而沒有書寫體會的篆刻者在刻轉折筆畫時,沒有這個體會,筆意當然傳達不出來。
(轉折時,筆毫是保持穩定的)
由此能得出來的是,提高篆書水平,認識到書寫的意趣,在印面上又通過充分的思想認知,用刀法體現出來,這樣才基本算得上篆刻的“有筆有墨”。
五、對于初學者的啟示
既然要“有筆有墨”,那麼,“寫”,似乎成了必須做的一件事,因為不寫,就不可能體會到“寫”的筆墨味,不寫就不可能體會到寫才能領悟到的筆墨意趣,因此,篆刻學習者,在學篆刻之初,就提筆寫寫毛筆字,益處很大。
當然,學習篆書的書寫可以使我們寫出像樣一點的印稿,但不管印稿寫得再好,刀法傳達不到位,同樣沒用,開篇不是說,趙之謙意識到“有筆有墨”很重要,但他也“心手左”嗎,意識到和做到,中間又有一段距離,而這段距離,卻是必須以苦練苦悟才能達成的。更何況,篆刻的“刻”,也并非完全照搬毛筆書寫的筆意,還有篆刻所獨有的刀意美。因此,練習刀功,也相當重要,有些意味,操刀者注意到了,刀功不到,表現不出來,有筆有墨的念頭隻能停在想法上,實現不了。
對于初學者呢,有兩點必須做到:1、創作就寫稿,不要過分“描畫”,這一點一定要做到,寫的過程要充分體驗筆意和墨趣,并暗暗記在心裡;2、既然有稿,奏刀時一定嚴格表現印稿(臨摹練習時也一樣,刀貼着印稿走),并把記在心裡的筆意和墨趣充分表達出來,至于後期再行突出刀意,是心手相應後的事情,初學者可稍後考慮。
(【老李刻堂】之108,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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