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劉俏言 陳馨懿

“（魏萌的）家裡人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個‘不’字。”8月18日，對于魏萌參與培訓一事，LEGACY（北京誠泉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自覺力部門統籌張菊對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說道。

32歲的魏萌是知名風險投資公司DCM董事總經理，也是LEGACY旗下“飛躍力工作坊”學員。據新浪财經報道，知情人士透露，8月14日晚，魏萌在“飛躍力工作坊”培訓中意外暈倒。而後，“LEGACY誠泉北京”公衆号發布通告，稱魏萌于8月16日22時去世。

“LEGACY誠泉北京”發布公告。

一張網傳聊天截圖引起了争議，圖中顯示：“她（魏萌）是在一個四人辱罵一人的互動環節中情緒激動引發狀況而不幸離世”。有知情人士向新浪财經透露，“當時有三個人不斷質疑她為什麼不照顧好孩子，為什麼工作那麼忙，導緻魏萌情緒崩潰。”多家媒體稱該工作坊疑似“精神控制組織”。

網傳的聊天截圖。

8月18日，“LEGACY誠泉北京”公衆号轉發魏萌丈夫的聲明，聲明中稱：目前網絡上的信息已嚴重失實，精神控制、洗腦、傳銷、辱罵環節均為失實信息。

但圍繞着涉事的LEGACY飛躍力工作坊以及類似機構，争議質疑四起。這間機構究竟培訓什麼？錢江晚報·小時新聞連線上了一位曾經的體驗課學員陳晨。

》》》親曆者講述

“曾有過該培訓體驗經曆，朋友曾被辱罵後暈倒”

早在2014年，陳晨就在LEGACY旗下的探索工作坊上過體驗課，七年過去了，再提起這次體驗課的經曆，陳晨感慨：“這樣的機構居然還活得好好的！”

北京朝陽區光華路SOHO三單元1709室，第一次，陳晨是被前女友英子帶去上課的，美其名曰“拯救他。”當時英子已經上到了課程的第三階段，陳晨之前就聽說，她在上這個系列的心靈課程，但一直不知道具體内容，因為好奇便答應了下來。

在去之前，陳晨在百度上搜索了這個課程。那時互聯網上關于課程的讨論還不算多，在知乎上也隻有兩三個回答。但從這些簡短的讨論中，陳晨覺得，這其實就是“精神傳銷”。因此在去之前，陳晨就抱有一定的抵觸心理。

進門的右側有長桌和椅子，接待員很熱情，帶着陳晨在長桌前坐下填聯絡單子，用簽字筆寫了陳晨的名字，并讓他貼在胸口。然後，陳晨被帶到了旁邊近200平方米的房間，台上的主持人是一個短發中年女性，台下密密麻麻坐了近100人。

台下的學員被分成了兩個區域，左邊是“嘉賓區”，右邊是“學員區”。嘉賓就是學員們帶進來的新人，陳晨觀察，大部分嘉賓區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是低頭玩手機就是在竊竊私語。而另一邊的學員區則不同，人人臉上都挂着喜悅的表情，默契地應和着台上主持人的發言。

參與體驗課的可能就有像魏萌這樣的投資人。

“具體說啥我已經不記得了，大概是講了‘信念、行為、結果’的關系，又用鐘擺比喻了人的視野，說要打開視野，最後又說到馬斯洛需求金字塔之類的。”陳晨回憶說，重點不是講課，而是體驗式學習。沒講多久，主持人就說有些技能是通過知識學習的，有些技能是通過體驗練習，接着就進入了遊戲環節。

主持人讓大家站起來，嘉賓區和學員區配對，各自找一個人來做遊戲搭檔。陳晨和一名叫莉莉的學員搭配。

配對結束後剛剛坐下，陳晨就感受到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四周的人都眼神朦胧地盯着對方看。

莉莉也盯着陳晨，他小聲問了句：“幹嘛呢？”莉莉噓聲示意他不要說話，陳晨打探：“你是工作人員嗎？”莉莉低聲說：“我不是，我是前期的學員，别說話了。”陳晨隻好閉嘴，也學着别人的樣子四下打量。

一分鐘後，打量結束，大家齊齊鼓掌，進入下一個遊戲。這個遊戲，要求兩個人中，學員先對嘉賓說出夢想，嘉賓要表示強烈支持鼓勵。

莉莉不假思索：“我的夢想是帶領分公司業績實現2個億，分成四個團隊，每個團隊達到36人。”

陳晨有些傻眼，一時愣着沒有說話。莉莉便開始重複這些話，重複了幾遍，看陳晨無動于衷，莉莉突然停下，要求“你要對我表示支持。”陳晨隻能對着她揮揮拳頭，“我膜拜你，你一定能行的！”

這時台上又說，現在學員對嘉賓說出夢想，嘉賓要表示打擊。莉莉繼續重複剛才的話，陳晨則改成了“沒戲，沒門！”但莉莉似乎越挫越勇，最後甚至把臉湊到了陳晨面前。

此時台上又發出指令，“現在學員對嘉賓說出夢想，嘉賓要完全漠視。”莉莉依舊喋喋不休，而陳晨選擇了左右四顧。

遊戲并沒有結束，台上要求學員嘉賓互換位置，重複這一步驟——先支持，再否定，最後漠視。

遊戲進行到此時，陳晨已經有些不耐煩，但莉莉逼着他一定要說出一個夢想，陳晨隻能說了一個“拿到駕照”。于是莉莉依次用誇張的言語和表情完成了支持、否定和漠視的過程。就這樣熬到了遊戲結束。

在齊刷刷地鼓掌之後，主持人出來總結，說這是“體驗式學習”，實際課程當中還有比這個更有挑戰性的。如果報名了課程，就會有更深刻的體驗，從而認識和發現自己。

幾個往期學員紛紛上台分享收獲。一位IT人士模樣的男子說，通過課程開始敢于表達自己；一位女性則說，課程讓她改善了夫妻關系，于是她把丈夫拉來聽課了；一位自稱高管的女性說，課程讓自己放空，獲得更快樂的生活等等。

陳晨起初以為，這些老學員拉新會有提成，但随後他發現，這些人抱着堅定而純粹的拉新目的——拯救他人。

“英子說過，上課時，老師經常給他們講一個故事，就是小男孩救擱淺的海星回歸大海。對于他們而言，我們這些沒上課的都是需要被拯救的海星。他們甚至會幫新人付學費，就是為了讓他們繼續上下去。”陳晨說道。

當時，英子已經上到了第三期的課程，内容涉及到了辱罵。陳晨聽說，英子也曾經因為情緒激動暈倒在了課堂上，“她上課的那段時間，整個人的狀态就像打雞血了一樣。”陳晨回憶。

魏萌

陳晨的回憶。

陳晨最終沒有選擇報名這個課程。7年後，看到不僅機構仍然存活，而且出現意外去世的事件，陳晨有些痛心：“希望能給大家提個醒，不要高估自己的理性，遇到這種培訓課，有多遠就離多遠。”

》》》前調查記者揭露

“這種課程是一種精神控制，其手法類似傳銷”

像陳晨這樣被身邊人邀請上課的學員，并非特例。

“你是誰的朋友？”在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試圖報名時，LEGACY自覺力部門統籌張菊詢問道。

在“LEGACY誠泉北京”官方小程序中，各個階段工作坊的報名表中均需填寫“工作坊介紹人”一欄。往期工作坊“畢業”推送中顯示，每期工作坊的隊長、組長均為參與并通過了第三階段裡程工作坊的學員。

“LEGACY誠泉文化”官方小程序中介紹，截至2018年，培訓分為探索、蛻變、裡程和智泉四個階段工作坊，各階段費用均顯示為9800元。除了第一階段“探索”以外，報名必須要完成前一階段培訓。培訓時間最短隻需5天，第四階段智泉則長達六個月。

2021年起，LEGACY誠泉北京将第一階段“探索”更名為“自覺力”。第二階段“蛻變”則更名為“飛躍力”，即知情人士稱魏萌昏迷時所參與的工作坊。

該工作坊的相關介紹中曾寫道：“看看你的内在，就知道問題不在周圍的情況或者你身邊的人，是你本人。要願意改變你的态度，有勇氣和敞開自己更新的層面，去找出來你隐藏的害怕，并且看看你的信念系統。”

18日淩晨，前調查記者李亞玲在公衆号“李亞玲的冷香小築”發布萬字長文，講述她曾卧底類似機構的經曆：“這種課程是一種精神控制，其手法類似傳銷……我将之定義為一種專門針對精英階層割韭菜的新式‘精神傳銷’。”

李亞玲曾于2007年暗訪成都一個名為“生命源泉”系列課程，該課程針對精英群體，分為探索、突破、領導鍛煉三個階段。

李亞玲懷疑魏萌所參與的“飛躍力工作坊”類似“突破”階段。該階段每晚至多允許學員睡4個小時，在學員極度疲勞的情況下，采用故意侮辱人格的方式培訓，學員需要輪流被其他學員批評、分享隐私和體驗“虛拟死亡”等。

李亞玲上東方衛視做過相關的節目。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在網絡上發現，關于飛躍力工作坊的具體内容不多。

LEGACY北京官方網站中顯示，參與者需要對特定的練習、過程，以及其他參與者的言行保密。這是“為了确保尚未參與工作坊的人們，能在工作坊中擁有全新的體驗”。

而一旦在參加工作坊期間離開，便不能繼續參與，但可以在半年内重新修讀，因為“每個環節都是環環相扣，就好比你的人生”。

當日，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多次聯系北京警方及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截至發稿，關于魏萌昏迷時的具體情況及死亡原因均未收到回複。

（陳晨、英子、莉莉為化名）

“LEGACY誠泉文化”的律師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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