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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邂逅雲雀高飛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29 04:44:30

劍橋邂逅雲雀高飛(劍橋邂逅雲雀高飛)1

毋庸多言,作為世界頂尖高等學府,劍橋大學乃以其悠久曆史與學術成就享有盛名。不過,若以康河兩岸蜿蜒興建的三十餘所學院為中心形成的大學城而言,劍橋其實還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音樂城——每年三個學期(Michaelmas term、Lent term,Easter term),與之相應,每季度都會有專門的劍橋音樂日曆印行(費用來自個人捐助及訂戶訂閱費),時間地點、曲目、票價信息俱全,市中心Corn Exchange、ADC Theatre等演出場所可免費獲取。一冊在手,即可做功課圈畫心儀者——幾乎天天甚或一日十餘場不同類型風格的演出。一位銀發奶奶嘗告曰,她賣掉在外地的獨棟别墅,回劍橋買了小得多的公寓,因為——此地音樂會超多啊,對愛樂者來說,這可比大房子更重要。

職是之故,即便外行,亦不免感染其中。客居一年,國王學院教堂有名的聖誕節早禱合唱,某間老房子活力四溢的午間四重奏,聖約翰學院教堂裡亨德爾的《彌賽亞》之夜……從早到晚,琤琤淙淙,如飨盛宴。而其間最難忘的,卻是在劍大音樂系的音樂 廳(Concert Hall,West Road,Cambridge),劍橋城市交響樂團的一次演出。确切地說,是聽到音樂會頭一首曲子不過十秒的那一刻——毫無防備地,被《雲雀高飛》(The Lark Ascending)瞬間擊中,任由臉花。

那是2015年2月14日的夜晚,與“高飛雲雀”意料之外的劈面相遇,讓這個夜晚銘刻于心——諸般情緒氤氲,夜色,如此溫柔。

裡裡外外,那間500座的音樂廳算不得豪華氣派,樂團出自本地,名頭似也不大。但幸運的是,座位在第二排,就在指揮側後。甫一開場,首席小提琴一襲黑色露肩曳地裙款款走入舞台中央,東方臉龐,勻稱的身形,青春而沉靜,是位韓裔。一起首,心就一下子被緊緊揪住,被揪走——小提琴E弦的高音顫音,螺旋式持續拉長拉高,雲雀淩空,婉轉迂回中。中段喑啞,猶豫彷徨,又缱绻纏綿。袅袅餘音,如煙塵中的一縷灰線,漸行漸遠,至于無聲的深處。又一段,鳥兒啁啾,顫音一路盤旋而上,最末終于遠去,留一個超拔孤絕生動的精靈的背影,我怅然若失……

“百啭千聲随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或許有人會借用歐陽修名句說,《雲雀高飛》表現的是山林中雲雀争鳴,陽光明麗,風景如畫的場景;而我,卻甯願偏執地想象,那是在一片森林中飛旋低徊的雲雀,為重重有形無形之網羅羁絆,終因了對自由的渴望,沖決迷霧,趟過迷思,振翅而飛,邊飛邊唱,邊唱邊飛,不停地向上,向上……這與前引詩後兩句“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如林間自在啼”似隐約契合——自由,或是鳥兒以至人類的最高追求,無問西東。

“雲雀”是英國作曲家拉夫·沃恩·威廉姆斯(Ralph Vaughan Williams,1872-1958)的名作。威廉姆斯畢業于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和劍橋大學三一學院,1901年獲劍橋音樂博士學位,其創作對英格蘭民謠多有吸納,除《雲雀高飛》,《綠袖子幻想曲》亦廣為流傳。除此,他還創作有《倫敦》《田園》等九部交響曲及其他多種形式的音樂,被認為20世紀英國音樂的複興者。

“雲雀高飛”之名,取自維多利亞時期詩人喬治·梅瑞狄斯(George Meredith,1828-1909)122行的同名詩作,該曲始作于一戰爆發的1914年,彼時威廉姆斯已42歲,卻不顧超齡自願奔赴戰場加入皇家醫療隊,在法國在希臘,雨夜泥濘中駕駛救護車,親睹比他小得多的戰友們逝去。1921年,此曲以小提琴與樂隊協奏形式首演,《泰晤士報》評論:“這部作品有着超脫時代的甯靜,它不被現在或過去的任何潮流所左右,有着屬于自己的夢想世界。”

據說,威廉姆斯本人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見過雲雀。然而,這又有什麼要緊?終生酷愛文學、熟谙各路詩家的威廉姆斯一定知曉:後古典時期歐洲詩行的蒼穹下,“雲雀”身影實不鮮見,斯賓塞、彌爾頓、華茲華斯、丁尼生……一長串詩人筆下,這隻棕色小鳥飛旋,盤桓,以其嘹亮、歡樂、音樂般的歌唱知名,又常被與另一隻有名的鳥兒相對并舉:夜莺,屬于黑夜;雲雀卻是“黎明之鳥”,“拂曉合唱團”的領唱,亦将衆鳥喚醒。而黎明,亦是希望——比如雪萊,不就渴望自己如雲雀那樣充滿力量:“隻要把你熟知的歡欣/教一半與我歌唱,/從我的唇邊就會流出/一種和諧的熱狂,/那世人就将聽我,像我聽你一樣。”(《給雲雀》,“To a Skylark”,查良铮譯,《穆旦譯文集》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18頁);同樣,意欲跨出寂寞書齋壯遊天下的浮士德,為弟子瓦格納質疑“好高骛遠”,亦初心不改以雲雀自喻:“可是人人的天性都一般,/他的感情總是不斷地向上和向前:/有如雲雀沒入蒼冥,/把清脆的歌聲弄啭。”(歌德:《浮士德》第一部,董問樵譯,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157頁)

雲雀與夜莺“同框”,最動人的,莫過于莎翁筆下那對苦命戀人閨房幽會後依依惜别的場景:《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三幕第五場開頭,天色将亮,窗外傳來鳥鳴聲。朱麗葉柔聲細語卻難掩内心不舍:“你現在就要走嗎?天還沒有亮呢。你聽到的刺耳的聲音,是夜莺在叫,不是雲雀;……愛人,相信我,那是夜莺的鳴叫。”不願離去的羅密歐,奈何隻能照實作答:“那是報曉的雲雀,不是夜莺。你看,愛人,嫉妒的晨曦已經為東方離散的雲朵繡上了金色的花邊……”天漸亮了,難舍難分而又不得不分的時刻愈來愈迫近,此時朱麗葉的耳中,聲聲鳥鳴真真攪亂芳心:“那尖銳的鳴叫,正是天邊雲雀讨厭的歌聲;有人說,雲雀的歌聲美妙悅耳;可現在這隻雲雀的歌唱一點兒也不動聽,因為它的叫聲是要我們分離;有人說,雲雀曾跟惡心的蟾蜍交換了眼睛,啊!我現在真希望它們能把聲音也交換過來,因為這聲音把我們從擁抱中驚醒;也是這喚醒獵人的晨歌催你登程。啊!現在即刻動身:天越來越亮。”(《羅密歐與朱麗葉》傅光明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36-139頁)

“雲雀”還與宗教發生某種隐秘關聯。中世紀威爾士詩人戴維德·阿普·格威林(Dafydd ap Gwilym)眼中,它已是 “來自上帝禮拜堂的領唱”(《雲雀》,“The Skylark”),文藝複興時期莎士比亞則深情吟哦“雲雀破曉從陰霾的大地/振翮上升,高唱着聖歌在天門”(《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29首,梁宗岱譯,華東師大出版社2016年版第67頁);而最為虔敬細緻的描繪,或見諸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1757-1827)晚期手筆——“雲雀,憩于塵世之床,像月亮一般靜靜地/探頭聆聽;然後從波浪起伏的谷地一躍而起/高亢地領導其白晝的合唱——啾!啾!啾!/他乘着光之翼向遼闊的浩瀚飛升,/歌聲在可愛的藍天——輝煌的天殼裡回響。/他的小嗓門唱得何等鼓舞人心,那麼激昂;/他胸頸上每根羽毛都在顫,放射出神聖的光輝,/整個大自然都在靜靜聆聽,威嚴的太陽/伫立在山巒上,目光溫柔謙卑,含着驚喜,/含着愛與敬畏,注視着這小小的鳥兒。”(《彌爾頓》,“M ilton”,張熾恒選譯,見《布萊克詩集》,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17年版,第149頁)

還是回到音樂會現場。中場間歇20分鐘,大廳人頭攢動,有着款式各異晚禮服者,亦有輪椅上的白發老者,或擎一杯紅酒,或軟飲礦泉水,不拘一格,但,都在侃侃而談。而樂團成員也不乏滿頭華發一族,如此種種,本地民衆音樂素養可見一斑。

除《雲雀高飛》,該場音樂會其他曲目亦堪稱經典荟萃,主題顯然呼應當日氣氛。但對于那晚的我而言,不幸皆恍若浮雲。至今,我的記憶裡惟有雲雀,高飛的雲雀。

想來類似經驗不乏同道——很久很久,想再聽此曲,卻不敢,生怕碎了第一印象。待到要聽,則須尋得适合的心境,輕輕閉上眼,自動切換至那晚、那一幕……又妄圖以理性的分析找個答案:你,到底聽到了什麼?在哪忽然過電一樣“心動”?是開篇宏大低沉的交響背景中,婉轉沖出的小提琴弦音“雲雀”,還是中段鳥兒不歇息的上升往複?抑或結尾漸行漸遠消失于天際深處,那無限的遠方?是憂傷,決絕,自由,超拔乃至超越,終至大逍遙、大自在,那天賜般的神聖吟唱?抑或潛意識共情于“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的“鲲鵬”、悠揚魂夢黯然凄美的“化蝶”?再或,是那靈動之變幻引你暫時離開線性的邏輯,懂得嬉戲與接受矛盾,看到“我”與“非我”的永恒糾結,而不再奢求正确時——莫名的感傷?

都有吧。不過,也許還不該忘掉此句:它寄托了我們每個人内心最為悠遠的思念,有人如是言。是的,最悠遠的,思念。而那,不正是異鄉人最柔軟最脆弱的時刻?

2018.12.7初稿,12.28改定

作者:劉群

編輯:周俊超

圖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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