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愛情浮世繪》裡的九篇小說,全部是潘向黎自2020年5月做了專業作家以後開始寫的。在54歲那一年,她結束了自己在媒體22年的文學編輯生涯,回到小說跑道,重新起跑。
很長一段時間裡,常有人和潘向黎說“你改寫散文啦”。潘向黎一聽就很頭大,隻能面上笑笑,心裡郁悶:誰說我不寫小說了?
作為作家,潘向黎的散文比小說起步早、成名早,但在她心中,總是“小說第一,散文第二”。她有過這樣一個比喻:“小說像個高傲無情的戀人一樣,向我索取很多而且不給一個笑臉,而我還唯恐被抛棄。……隻要小說對我招手,我總是會丢下散文跟随小說的靈感而去……”
2000年後,潘向黎迎來了她小說創作的噴發期,《奇迹乘着雪橇來》《一路芬芳》等小說備受肯定,《白水青菜》獲得了第四屆魯迅文學獎。與此同時,她在文彙報副刊的文學編輯工作如火如荼,自己的散文随筆接連不斷。隻是,在2010年發表了首部長篇《穿心蓮》之後,她停止了小說創作。這一停止,就是整整十二年。
“我從沒想過要放棄小說,我當時以為是暫停,沒想到暫停了這麼久。這還不要緊,要緊的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很老了,再這樣下去我的小說可能不是暫停,而是休止符了。”十月的一個晴朗下午,潘向黎和我約在了作家書店,一邊喝着茶飲“梅邊消息”,一邊聊起她重新開始的小說創作,“編輯這份工作,我已經做得淋漓盡緻,沒有遺憾了。那麼回頭,作為一個作家,我對自己滿意了嗎?不滿意,因為我一直沒有給小說一個交代。”
今年四月和九月,她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兩本新書,一本是品讀古詩詞的随筆集《古典的春水》,一本是“闊别十二年”的小說集《上海愛情浮世繪》。《上海愛情浮世繪》共收錄九篇小說,講述的全是發生在上海的愛情故事。這裡有一見鐘情、轉角邂逅,也有漫長等待、失而複得,有十九歲的初戀,三十歲的情緣,也有五六十歲的父母愛情。世情冷暖,人心明滅,都在一方天地緩緩上演。
它宣告着,小說家潘向黎,真的回來了。
在編輯和小說之間做出選擇:
“人生不像你以為的那樣來日方長”
澎湃新聞:上一次發表小說還是2010年的長篇《穿心蓮》?
潘向黎:對。之後一篇都沒有,連短篇都沒有。很多編短篇年選的人就說,你哪怕一年隻寫一篇呢,我們年年都找不到你的一篇小說,你也太過分了。我說我真寫不了,這不是我寫和不寫的問題,是我能和不能的問題。但我在報社做文學編輯做得熱火朝天,越幹越起勁。
我很喜歡編輯這份工作,它讓我和很多好作家打交道,也有成就感。我會給自己打120分。但對我來說,編輯唯一的缺點就是我無法寫小說。很多人說那是因為工作太忙,但事實上也不是忙的問題,不是時間性的問題,而是我寫小說需要一個沉浸的氣場。就是我寫小說這段時間,我最好隻吃飯、喝水、睡覺,做最基本的事情,然後就是寫小說,一旦有其他和文學相關的東西進入,我就感覺整個氣場被攪散了。
澎湃新聞:其他和文學相關的東西,比如?
潘向黎:比如我看一篇稿子,其中一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剛好對上了或者否定了我在想的東西,它就很可能把我整個東西給破壞了。我很多開了個頭的小說就是這樣死的。我覺得所有的小說在短時間内都是一意孤行的結果,即使寫出來以後被批評,我也隻能在下一篇小說裡調整了。但編輯這個工作,隻要你投入,就會不停給人帶來新的文字的動蕩。
再比如莫言、畢飛宇、遲子建,這三人都是我聯系的作家。這三人的文字調性強不強?太強了,立馬把你帶偏了,下了班找不着原來的調性了。所以我也有一個觀察,文學編輯寫散文的多,寫小說的比較少,我理解這裡面肯定是有來自文學的内部幹擾的。反正我是寫不了。
《穿心蓮》
澎湃新聞:2000到2004年應該是你過去小說創作的一個井噴期,那時不是也在做編輯嗎?
潘向黎:是的,這就要說到另一個關鍵,我的孩子。小時候還好,但從他上小學開始,我每天回到家,總有一堆來自學校的煩心事等着我,完全沒有清靜的時刻。現在孩子也上大學了,我覺得我再不寫大概也黃了。人家說手藝一放會生,這個我倒不怕,我是怕年齡在那裡,再這樣下去體力不行了,可寫小說它是一個體力活。
還有一個事對我刺激很大,就是我的好朋友陶文瑜,他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詩人、作家,才56歲就離世了。一定要這種時候,你才知道人生根本不像你以為的那樣來日方長。他到最後都沒等到看見自己的最後一篇小說在《收獲》發表。我就覺得我過去太天真了,年齡、體力、好友的離去,一下打破了我的泡沫。眼前就兩條路,當編輯,寫小說,我本來想兼得,人就是這樣,沒有人真樂意壯士斷腕,但後來我知道我必須做出選擇了。
你要知道,有些事,你不想選就是選了。比如一個女子,你問她要不要做母親。25歲時,她可以說:“我不知道,我不選”;30歲時,她可以說:“我不知道,我不選”;35歲時,她還可以說:“我不知道,我不選”。但是,過了40歲,再說“我不知道,我不選”,那就是“選了”,基本再無可能了。我明白,有一天我覺得不能再躲了,于是做出了選擇。
澎湃新聞:這次重新開始寫會自我懷疑,自我“折磨”嗎?就像跑步突然停了一下,再起跑特别累。
潘向黎:這次比想象中好。可能真的是十二年的積累已經在那裡了,這次寫作的水位很穩定。而且《上海愛情浮世繪》裡的九個短篇是和《古典的春水》一起寫的,寫完一個短篇就寫一篇古詩詞,轉過來再去寫一個短篇,一直這樣。我特高興,靈感的泉水終于不是咕嘟一下、咕嘟一下地冒出來了,我這次好像不再是間歇泉,寫完一篇後靈感的水位也沒有降下去。
澎湃新聞:十幾二十年前,你有這樣的寫作狀态嗎?
潘向黎:沒有,從來沒有,這個狀态是很難得的。我以前的産量也一直偏低,寫完一篇要等等那個泉眼,等它再冒冒水,到了一定水位,才能開始寫新的一篇。而且以前古典和現代對我來說好像是兩個頻道,寫完古典了,我得歇一歇,喝個茶、逛逛街,再轉回來寫現代。但這次我可以很自如地在古典和現代裡穿梭,好像我和蘇東坡辛棄疾相處一段時間後回來寫現代愛情的狀态就更好了。真的太好了!這就像在熱戀中,我表白了,發現對方也很愛我,那種狂喜就像潮水一樣淹沒我。
澎湃新聞:這是“雙向奔赴的愛情”了。
潘向黎:對。你再也不會想什麼,如果當初我選了另一個人,會怎麼怎麼樣,你不會再想了。我在寫作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我一直愛的那個人,還在等着我。
2007年,潘向黎在第四屆魯迅文學獎頒獎典禮。攝影:裘山山
第一次正面寫上海:
“一座現實主義大本營,每一幕都充滿了可能性”
澎湃新聞:除了不同的寫作狀态,你覺得自己現在的小說比起過去有了哪些變化?
潘向黎:有兩個很大的區别。第一,這是我第一次整本書正面寫上海。我以前寫上海都會把背景虛化,虛化到有國外的讀者跟我說,你的小說完全可能在東京、紐約、米蘭等任何一個城市發生。我那時聽了很開心,這不就是我要的嗎?
但這次我不是。我在上海生活太多年了,上海參與了我的審美觀、價值觀,我終于承認了這一點,我并不是孤懸在上海空中的一個人。既如此,我何不就好好寫上海?所以這次我裡面的東西是仔仔細細貼着上海寫的,不僅僅是細節,而是裡面的人物根本就不會出現在其他城市,挪一下都不對。這些故事的根根脈脈就紮在上海這片土地,所有的好和壞、優和劣,可愛和不可愛,都是因為它們在上海。
我很讨厭聽人家說,你這裡有上海元素。我覺得“元素”這種東西很拙劣。因為好的小說它不是一個裱花蛋糕,我整個蛋糕做完了,裱完奶油,上海是最後放上去的那隻櫻桃。不是的,我這個小說本身就是一棵櫻桃樹,它可能長得小,但它是從上海的土壤裡長出來的。如果聽到讀者說,書裡有“隻有上海人才有的體面”“隻有上海人才有的心機”等等,我都非常高興。我特意問了很多上海的朋友,老中青三代,各行各業,我就隻問這一句話,這是上海的故事嗎?他們說對的,我說那就好。這是我最在乎的一件事。
澎湃新聞:有人說上海是最可能發生愛情的地方,也有人說上海是最沒可能發生愛情的地方,你怎麼看?
潘向黎:上海是一座基礎體溫非常低的城市。它的好處是沒有那麼多狗血的劇情,大家都比較克制、矜持、體面,但壞處是它其實很不浪漫。很多人說上海小資、浪漫,我說不對,上海其實非常理性,它是一個不浪漫,不頹廢、也不戲劇性的地方,它是一個“現實主義大本營”。
澎湃新聞:你從十二歲開始一直在上海生活,你怎麼看待這座“現實主義大本營”?
潘向黎:很難說。我不用散文而是用小說寫上海,是因為散文難免會判斷,“我執”太重。但在上海,每一個詞都可能有不同的理解,都可能有歧義,就像你試圖去抓水裡的魚,但一抓一個空。小說不同,小說隻要把水和魚還原出來就好,它不需要明确做一個主觀判斷。
以前的我很容易做簡單的判斷:這個人明顯很現實,很有心機,但這樣的判斷會讓你失去很多東西。比如一個男人看到了一個打扮漂亮的女人,心想這女人很會花錢,不能娶,這一幕就過去了。可有一天他發現這女人嫁了一個收入還不如自己的普通青年,他難受了。你怎麼判斷這個男人?也許他在下一次遇見裡又變得勇敢一點。在小說的世界裡,一個球能有好幾個落點,這也是小說迷人的原因。
我想,小說給我帶來最大的一個好處,是我這麼懶的一個人,有了動力去理解每個人。回到我的小說,裡面沒有特别高尚的人,也沒有特别讨厭的人,我可以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一切皆有可能。甚至包括《蘭亭惠》裡那對老夫妻的兒子,很多讀者覺得他拎不清,放棄了一個好女孩。但是我可能和他也有共鳴,因為我以前也很讨厭别人要我上進。至于他失去了一個好女孩,他不會白失去的,那個女孩也不會白談這一場愛情,就連那對老夫妻最後不都意外重拾了對老伴的愛意嗎?生活的每一幕都很有意思,在小說家眼裡,每一幕都充滿了可能性。
兩雙眼睛睜開了:
“一雙是作家的,一雙是母親的”
澎湃新聞:前面你提到兩點變化。第一點是正面寫上海,第二點呢?
潘向黎:第二點是我以前不曾意識到的,母親的身份。孩子出生後,大約五六年,我覺得寫作和過去沒有太大區别。但寫這本書的時候明顯不一樣了,一個孩子從幼兒園到大學,這十幾年的摸爬滾打真是五味雜陳。我本來是一個比較清淡的人,懶,喜歡悠閑,但為了孩子你做不到清淡了,每一天随時都可能有什麼事突然砸到你面前。
現在小孩相對獨立了,我也專事寫作了,時間方面回到了相對從容的狀态。但是我卻發現,第一,我回不去了,我變了。第二,我也不太遺憾,變成一個“老母親”也挺好的。我現在面對小說裡的那些人和事,都有兩雙眼睛,一雙是作家的,一雙是母親的。
澎湃新聞:這本書裡有兩個地方挺淚目的,一個是《舊情》那篇病危的母親為女兒和男孩說的話,一個是《蘭亭惠》那篇一對父母去找兒子的前女友談,能明顯感受到一種“父母心”。
潘向黎:對。我當時就一邊寫一邊想,你果然是一個母親,你果然寫小說也不一樣了。我不想刻意,刻意裝成一個年輕寫作者,或者刻意賣弄我是一個母親,都沒有。我就覺得很有意思,仿佛心理上另一雙眼睛自然地睜開了。
當然,愛情的“事故多發段”還是在青春年月,過了三十五、六就漸漸少了,雖然七老八十也有可能。我确實懷疑過年齡大了會不會就寫不了愛情,但後來我發現不是的,因為我會在年輕一代身上看到它。我看到年輕人怎麼和女/男朋友相處,到了情人節和生日會有多焦慮,也很有意思。因為我年輕那會并不知道追求我的男孩是怎麼想的,我隻看到了他們展現出來的結果,但我現在置身事外就看到了過程,就好像我突然繞到了舞台的後台。
澎湃新聞:你會教你兒子嗎?
潘向黎:不會。我盡量不幹預,因為我一旦出手對那些女孩恐怕是降維打擊吧?這不公平。有的女孩耍心眼,男孩的母親一聽就聽出來了,何況還是個寫小說的母親,如果說破對小女孩絕對是一種災難。所以每次我兒子被為難的時候我都是旁觀,我心想:你們還年輕,慢慢學吧。
但是我和兒子說,對女孩好一點,因為女孩總歸是比男孩辛苦的,這個世界其實不存在男女平等。如果帶女孩出去玩,不要AA制,帶她去你能去得起的最好的地方,送她你能送的最有心的禮物,盡你所能讓她高興。如果有一天,兩個人實在好不下去了,那就像修完了一門課一樣,大家都會有所長進。
事實上,沒有人可以教你愛情,學校、家長都不教這些。然後你說文學,看《安娜·卡列尼娜》你明白了嗎?不明白。看《紅樓夢》有什麼用?沒有用。有人總結了,所有偉大的文學作品都是不正常的戀情,而且都是悲劇。愛情給競技型現代人帶來了最大的困擾,因為它沒有現成的标準答案,甚至連規則都沒有。
但每一次戀愛都像是一場小考,未來還要面對一場很難的大考——和一個人生活一輩子。如果你沒有盡力好好愛過,你不知道怎麼付出,怎麼去适應對方,那麼那場大考你是很難考過的。有的父母催孩子早點結婚,最好一畢業就找一個門當戶對的相親,一邊出房,一邊出車,就可以了。我看過不止一次這樣的例子,最後都是被父母帶溝裡的。
《白水青菜》
愛情是化學反應:
“用物理或數學方式去算那道題,永遠算不對”
澎湃新聞:現在很多年輕人會覺得很難擁有愛情,也有人把問題歸咎于時代,比如節奏快了、人浮躁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親密越來越難了,你認為呢?我還好奇一件事,就是你一邊寫古典詩詞一邊寫當代愛情故事,會不自覺做一個古今對比嗎?
潘向黎:認為古典的愛情都很美,那也是一種想象,如果真的去想叙事背後的現實,你會發現就連林黛玉這樣的貴族女子都沒什麼選擇權。至于時代的影響,肯定是有的,因為愛情本身就是一個很看運氣的事情。特别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年輕人生存壓力大,人際交往也比較淺。但現代社會,在衣食無憂的前提下,起碼你還是有很多選擇,比如你可以出門社交,可以上網聊天,可以留心各種各樣的興趣群……我感覺不能完全把“沒有愛情”歸咎于時代,因為這裡還有很強的個人因素。比如你很懶,又愛面子,偶爾去認識個人也是為了“婚姻直通車”,那咱們講的就不是一回事,對吧?
我講的是愛情。愛情是兩個人對彼此有感覺,像兩顆沙子一樣奇迹地在沙漠裡跳出來,互相辨認,說你是特殊的那一顆,我也是特殊的另一顆,兩顆沙子不願意再次失散在沙漠裡,選擇了在一起。而不是說如果你沒房沒車,那你就不是我找的沙子了。電影《第六感生死緣》裡傳媒大亨就跟他女兒說,你要找一個你會為他心跳,為他流淚,看見他眼裡就有光的人。這是愛情。
我可能和一些爸爸媽媽不一樣,我将來絕不會催我兒子結婚,但如果他到三十歲還沒談過戀愛,那我會着急的,我覺得情感發育系統也是有個年齡段的。其實一個人這輩子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都自己看情況,但如果沒有好好談過戀愛,真的太可惜了。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的生,也不能決定自己的死,臨死前身邊沒有一個人不要緊,但心裡連個能呼喚一下的名字都沒有,實在太可悲了。至于說很多人愛過,但最後沒在一起,也不能說就是失敗,因為愛情真實存在過,那也是一種美好。
随筆集《古典的春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澎湃新聞:你說“婚姻直通車”……
潘向黎:太多了,就像一場巨大的交易。有的人總在心裡盤算着,對方最好有房有車,名牌大學畢業,工作穩定,原生家庭條件優越,父母健康還樂意幫忙帶孩子,可我就想問一句,既然是談生意了,那你自己有什麼可以讓對方圖謀、交換的呢?就算是商業交易,也得有互換的資本對吧,不然人家不是腦子進水了嗎?
澎湃新聞:腦子進水這種事,隻能發生在愛情裡。
潘向黎:對,隻有在愛情裡,你會看到兩個看似不般配的人走到了一起。很遺憾,現在不少年輕人已經不知道愛情最有魅力的地方在哪裡了,也對愛情缺乏起碼的耐心。你對領導那麼耐心,對同事那麼客氣,對客戶那麼殷勤,但你為了愛情又願意付出多少呢?愛情是化學反應,現代人用物理或者數學方式去算那道化學題,永遠算不對。
澎湃新聞:但年輕人的愛情,多少也會受到父母的影響吧?
潘向黎:絕大多數父母比孩子土,大家還不知道嗎?有的父母真是在瞎摻和,給孩子定一個時間點,到點了必須結婚,其實特别不負責任。孩子是在你規定時間裡完成任務了,然後呢?你能保證他的幸福嗎?沒有任何父母可以為孩子的人生負責。
當然,以現在一些年輕人的智力儲備和精神儲備,父母還是好對付的,你就在心裡把他們所有的催促、唠叨自動翻譯成“我愛你”“我希望你過得好”,就行了。難的是年輕人自己這一塊,還沒有一個現成的價值體系在支撐。說白了,就是舊的已破,新的未立。但我想說,既然你們已經知道父母的情感和婚姻觀落伍了,那你就要拿出你的思路,好好生活,好好去愛,這才是真正的抵抗,精神上的自立門戶,不是嗎?
【後記】
潘向黎很喜歡愛情故事。她以前常看亦舒,還有張欣寫的都市愛情,她對蔣韻十幾年前寫的中篇小說《心愛的樹》念念不忘,至今還能說出好多細節。但現在,她覺得好看的愛情故事越來越少,而且很多所謂的愛情小說并不寫愛情,而是寫兩性關系。愛情最美好的那一部分——那種心動、試探、進退、傷害、纏綿、熾熱、哀傷、等待……都不見了。
也總有人說愛情本身在今天已經死去,對此潘向黎是懷疑的,困惑的,所以她想試試看,寫一寫那些在上海發生的、還像那麼回事的愛情。《上海愛情浮世繪》也給人一種特别的寫實感,據說小說裡寫到的餐廳都能在上海找到原型,甚至“錦廬”就是真實的一家餐廳,就連“上海的睡蓮沒有香味”這些細枝末節,她都是查過的。
對于這一本小書,潘向黎總體還是滿意的,她也會細細地問我喜歡其中哪幾篇,具體有什麼感覺。目前看來,《上海愛情浮世繪》得到了業界和讀者不少積極的反饋,其中一篇《荷花姜》已登上了四個年榜,拿下兩項文學獎,作為一個短篇小說,可謂備受寵愛。
但動筆前的潘向黎并不知道。盡管做專業作家或許是不少寫小說的人夢寐以求的事,畢竟時間充裕、生活自由、收入不高但穩定……但潘向黎告訴我,這個決定對她而言意味着一件很現實的取舍:要先放棄之前2/3的年收入和多年積攢的行業地位,接着,能換來什麼?誰都不清楚。她也擔心過“晚節不保”:“已經得過魯獎了,如果就此不寫,起碼也還能留下個好印象,對吧。”
天秤座是很糾結的。但最後,她還是堅持寫了下來。她說:“這也真是像愛情,隻有當你到了很愛很愛的地步,當感情漲到了某個水位,它才會沖掉你很多理性的計較。”
類似這樣的比喻經常在這次對談裡出現,這一點讓我覺得很有意思。她喜歡在小說裡寫愛情,也喜歡拿愛情比小說。小說和愛情在她這裡有着奇妙的共性:它們純粹又堅決,都是一種一意孤行的存在。
(來源:澎湃新聞,作者:羅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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