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日子裡小苗給姐姐煨湯做飯洗尿片抱孩子裡裡外外地忙着。小苗把姐姐的月子伺候得無微不至。田小禾看着忙碌的妹妹心裡感動地想,這輩子她一定要報答小苗。
等孩子長到三歲的時候。羅跛子所在的紐扣廠竟然倒閉了,每月隻有百十來元的下崗工資。沒錢的日子連人的尊嚴都降低了。羅跛子穿着弟兄們淘汰的舊衣服,兒子瞪大眼睛盯着人家孩子手中的零食,妯娌們在大街上看見田小禾都裝作不認識地與她擦肩而過。家裡來了客人隻有他們兩口子不能上桌。這難道就田小禾的城市夢,這樣沒有尊嚴的城市生活又有什麼意義呢。
田小禾不甘心這樣的生活,她決定開個美發店。她在菜市場邊租了個房子做起了美發生意。起名小禾美發店。從此這十平方米的小屋成了田小禾的天地。因為田小禾的洗頭技術好人緣也好,再加上羅跛子是殘疾人稅費減免,小禾美發店的收費也低廉。
很快小禾美發店的顧客絡繹不絕,生意很紅火。顧客多了小禾自己忙不過來。她把小苗也從老家給叫來了。很快小苗就上了手,再後來弟弟田莊也來了。
幾年裡小禾美發店就完成了田小禾的原始積累,新開了一家更大的嘉禾美容美發店。田小禾在城裡終于可以仰着脖子做人了。以後她的那些妯娌們隻要一看見她老遠就搶着打招呼,她們還經常到她的店裡來看她,實際上是想揩油,免費美個容洗個發,田小禾從來不跟她們計較,盡管她内心深處鄙視她們。但在她們面前獲得尊嚴遠比幾個小錢重要。
她像個舵手一心帶領着田家人朝着幸福富裕的道路上奔。
田小禾回到嘉禾店,店裡一個顧客也沒有。此時正是盛夏也是美發店的淡季。田小禾走進大堂時,隻見美發店三匹的空調大開着,一家人正聚在一起吹着空調熱熱鬧鬧地聊天呢。
田莊半躺在理發椅上腿跷得高高的,小苗正無聊地給小青頭上辮着複雜的小花辮,而羅跛子半裸着上身像尊銅像盤坐在大堂正中間的矮櫃上,秃得發亮的頭如一尊歸元寺的羅漢。
田小禾一看見店裡這個情景忍不住火冒三丈,心想,我一天到晚為這個家操碎了心,可是你們卻沒有一個跟着着急的,還在這裡優哉遊哉地吹着空調。
想到這裡田小禾忍不住叫道,現在一個顧客也沒有,你們開着這麼大的空調吹,你們知不知道現在商業用電是多少錢一度呀!
你,田小禾指着羅跛子大聲說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坐在大堂正中間,你以為你的形象蠻好,進來個客人都被你嚇走了。
大家見田小禾發脾氣,都趕緊動了起來。田莊連忙從理發椅的靠背上放下腳起身去關空調,羅跛子趕緊拄着拐棍站起身來躲到裡屋去了,小苗和小青連忙去洗顧客用過的一堆毛巾,大家一句話都不敢說,悄悄地做事去了。
田小禾是這個家的天,是她把田家的兄弟姊妹一個個地從農村帶出來,是她讓他們在城市落了腳。是她給田莊娶了媳婦是她給小苗出了嫁妝,就連她的丈夫羅跛子這些年也靠她養着。田小禾隻要咳嗽一聲嘉禾店都要震一震。
發完脾氣,田小禾心裡也有些不舒服,都是她的親人她也不想整天這樣惡聲惡氣的,可她是這個家的舵手,有誰知道她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心裡的壓力有多大。田小禾歎了口氣進了屋。
屋裡悶熱,羅跛子正用一條舊毛巾像搓澡一樣反複地擦着肥碩赤裸的上身,滿屋一股汗臭味。看着羅跛子的樣子,田小禾厭惡地像吃了一個綠頭蒼蠅。
這就是自己的丈夫,一個什麼都不能幹什麼也不想幹的男人,每天像一尊銅像坐在大堂裡看着大家忙碌。有哪個男顧客跟田小禾多說幾句話,他就黑着臉給人臉色看。
羅跛子看見田小禾進來趕緊把拖鞋遞過去讨好地說,我早晨就跟田莊說了,沒有客人的時候不要開空調,他們不聽,什麼事都非要你發狠才行。都是些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的人。羅跛子趕緊把自己跟他的妻弟妹們擇開。
田小禾一邊換上了拖鞋一邊睥睨着羅跛子說,老羅,你要搞清楚,我的弟弟妹妹在這個店裡夠賣力了,哪個都比你強一百倍。田小禾一句話把羅跛子撞到南牆上。田小禾對自己的弟妹很護短,哪怕她對自己的弟妹有再多的失望和不滿,也決不許羅跛子說他們一句。
在她的骨子裡弟妹們猶如自己身上的肋骨血肉比她的丈夫要親得多。羅跛子聽了讪讪地說,你們家的人都說不得的,既然這樣你以後也莫叫,我也懶管你們家的閑事。說完拿着沾滿汗的臭毛巾悻悻而去。
羅跛子出了房間,田小禾覺得屋裡的空氣好多了。她渾身乏力軟軟地靠在床頭,無奈地想,自己怎麼就是這樣一個命。
中午吃飯的時候呼呼啦啦地圍着一大家人。田家十口人,再加上請的兩個洗頭妹一共有十幾口子吃飯,每次煮飯最少都要下五斤米。中午飯是弟媳婦小曼做的。小曼說,大姐,米隻夠做今天晚上一頓飯了。
田小禾一邊吃着飯一邊指示說,大力,你有車,下午你去糧油市場批兩袋米回來。大力是小苗的丈夫。嘉禾店因為米吃得多,為了節省,每次買米他們都是直接上糧油市場去批發。一袋米五十斤,一個月要批個幾次可以省幾十元錢。
下午碰巧大力來了個戰友,二人亂喝了一通酒早把買米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第二天中午小曼去做飯見米沒有買回來就跟田小禾說,大姐,大力的米還沒有買,中午飯怎麼辦?田小禾一看大力沒買米,心裡就很不高興,正好小苗過來,田小禾就沖小苗發火說,你看看,你們王大力,昨天說好讓他去批米,到現在米連個影都沒有。能指望他幹什麼?一點責任心都沒有。
小苗聽了不敢做聲。當年小苗找王大力田小禾就不同意。王大力是個複員兵老家在河南,複員後在娛樂城當了保安。誰知道小苗是怎麼認識的王大力,兩人就偷偷摸摸地好上了。田小禾一聽王大力的個人條件就堅決反對,田小禾苦口婆心地對小苗說,王大力再好也是這個城市的浮萍,難道你以後準備跟他回河南老家去?
小苗低頭玩着衣角分辯說,大力說他不回去。田小禾冷笑着說,他說他不回去,他有正式工作嗎?他有錢買房嗎?他能養得起你嗎?小苗低頭不語。
田小禾知道,小苗雖然嘴上從來不跟她頂,但她認準的事要想說服她是很難的。說到這裡,田小禾又換了種口氣語重心長地跟小苗說,小苗,姐是過來的人,什麼苦都吃過。女人嫁不好一輩子都會吃苦受罪的,日子也就沒了希望。姐不想讓你再受罪再吃苦。
說到這裡田小禾眼睛紅紅地說,你看姐過的日子,就是因為嫁給了你姐夫。那時候沒有辦法,因為姐要生存,可你不同,為什麼不能嫁個更好的。田小禾說着說着就想起自己過去的苦日子不禁眼淚簌簌地落下來了。小苗就陪着姐姐一起流淚,最後答應以後不再跟大力聯系了。田小禾這才放了心。
誰知又過了些日子,田小禾覺得小苗有些不對,吃飯的時候常常放下飯碗跑到洗手間去,有次田小禾不放心地跟到洗手間去,隻見小苗正吐得翻江倒海臉色蠟黃。小苗看見姐姐進來吓得臉色蒼白。
田小禾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小苗跟王大力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她氣得上前一把拽過小苗,狠狠地給了她一嘴巴。這件事被王大力知道後非要找田小禾算賬。小苗跪在地上求他說,她是我姐姐,她打我是應該的,你如果敢去找她鬧,我就死在你面前。王大力這才沒去找田小禾,但從此心裡就跟田小禾有了隔膜。
後來他們結婚生子。正如田小禾預料的那樣。王大力所在的娛樂城換了老闆他被解雇了。從此王大力隻有打些零工,他買了個邊三輪給人送送貨給餐館送送配菜,每天中午到嘉禾店蹭頓午飯。田小禾覺得小苗嫁給他可惜透了,打心裡瞧不起他。
中午,王大力來吃飯小苗因受了姐姐的搶白就朝大力出氣,她惡聲問大力,昨天讓你買的米呢?王大力一拍腦袋說,忘了。小苗氣憤地說,讓你幹一點事都忘,你的耳朵賣到燒臘館裡了?田小禾在一邊冷冷地插話道,你是不是怕讓你買米不給錢呀!
姊妹倆的态度把王大力給惹火了,他拍着大腿說,哎!憑什麼一定非要讓我買米,我就不能有點事。
田小禾被妹夫當衆頂了嘴心裡很不爽說,你天天在這裡吃飯難道你不該幫着買點米嗎?王大力心裡早就對大姨姐心存芥蒂,聽她的話覺得有嫌自己吃白飯的意思,一下子把他的雷公脾氣給惹發了。
王大力很沖地說,我沒有白吃你的飯,我老婆在這裡打了多少年的工受你了多少年的剝削,我憑什麼不能在這裡吃飯。田小禾一下子被他激怒了說,王大力你說什麼?我剝削你們了?!田小苗,你說良心話,這些年你們的吃和穿以及你兒子上學都是誰掏的錢!
田小禾氣得渾身發抖,小苗吓得一邊去推大力一邊扭臉哀求田小禾說,姐,你别跟他一般見識,他說的都是屁話。王大力一邊掙脫着老婆的手一邊嚷着說,你們怕她,我可不怕她。
羅跛子看見老婆被人欺負了一瘸一拐地跑到廚房裡拿出一把菜刀氣勢洶洶地朝大力吼道,你想幹麼事!大力從小苗身邊掙脫了半個身子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輕蔑地說,羅老闆,你拿這個東西嚇我?我隻用一隻手就能把你歪到一邊去了。屋裡吵鬧聲亂成一鍋粥,田莊着急地兩邊勸。
田小禾氣得一屁股坐在理發椅上,她朝羅跛子擺了擺手說,你把刀放下,你還嫌不亂。羅跛子這才不情願地放下刀,但他拄着拐棍像衛士一樣站在田小禾的身邊。田小禾無力地對小苗說,田小苗,你要是覺得我剝削你了,你給我說個數,我賠給你。田小苗哭得亂顫直擺手說,姐,他瞎說,你别跟他一般見識。
田小禾木然地坐在店裡一句話都不想說,她為這個家,為她的弟妹操碎了心,最後竟然落了個剝削的罪名。
這些年弟妹在店裡做,她雖說沒有固定一個月給他們多少工資,但是這些年他們所有的開支費用都由她全包的。他們的吃穿用以及他們結婚生子小孩上學費用,哪一項不是由她全權開支一手操辦。她像社會主義的供給制一樣,一切全包了。
他們隻見她日進鬥金,但龐大的開支他們誰算過?生意不好時她一籌莫展的焦慮他們誰體會過?過去她一直覺得田家是個王國,她将帶領她們有計劃地走向富裕。
比如給田莊買一套新房,給王大力買一輛微型面包車。把小苗風風光光地嫁出去。讓所有的弟弟妹妹都能過上好日子。過去她一直以為她的良苦用心他們是明白的,她萬沒有想到結了婚的弟妹關系如摻了水的血變得稀薄。她竟然落了個剝削弟妹的罪名。
想到這裡田小禾覺得很灰心也很受打擊,自己還有沒有信心再帶領田家這艘船繼續行駛下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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