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砍掉的樹杈，留下碗口大的傷疤，直愣愣地對着龍山村的村民們。7月29日，廣西壯族自治區富川瑤族自治縣蓮山鎮龍山村8棵古樟樹被砍，其中一棵是樹齡500年的一級古樹。8月22日，富川瑤族自治縣公安局發布通告：犯罪嫌疑人趙某文有重大作案嫌疑，目前該嫌疑人已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這起風波還沒結束。“龍山村的楊某，唆使外村的趙某文，來村裡砍500年古樹。他對得起祖宗嗎？”多位村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憤怒地說道。記者從龍山村負責人及村民、相關部門負責人等信源處了解到，這起“古樹被砍”事件或還和本村村民楊某有幹系。據當地政府部門通告，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龍山村500年樹齡古樹被砍。受訪者提供

和鄉親們說是林業局許可的“修剪”

7月29日，富川縣天氣炎熱，當地氣象台早上9點發布高溫橙色預警信号，未來24小時将繼續出現24小時高溫天氣。9點的龍山村，已經傳來“轟隆隆”的鋸樹聲。

直徑1.1米的樹杈從空中落下，大地轟鳴。“有在場的老人給我形容，那聲音，像地震一樣。”麥有洪說道。麥有洪今年50多歲，是管轄龍山村的洞口村村委會副主任。他下午3點來的龍山村，在回村路上就見到了一輛裝滿木頭的運輸車。幾個老人見到麥有洪，臉上帶着淚痕說，“主任，我們的古樹被砍了。”

龍山村古樹被砍，砍掉的樹枝堆在地上。受訪者供圖

龍山村村民陳平安和陳延吉是叔侄倆，常年在廣東省東莞市同一家建築公司打工。中午12點到下午2點，是公司午休時間。7月29日中午，陳平安看到同村人在微信群裡發視頻，一棵棵樹被鋸掉了“胳膊”，最粗的被砍樹枝直徑超過1米，細枝散碎遍地，它們都躺在亂草叢裡，被壘成好幾堆。

陳平安家的祖宅離古樹隻有約50米遠，他小時候學騎車、長大些背書包上學、成年後結婚生子、然後離鄉打工，這些人生曆程回憶起來，總有老屋旁古樹的影子。

當得知古樹被砍後，陳平安、陳延吉決定開車回家，要找砍樹的人要個說法。從東莞到富川，開車要5個小時。叔侄倆沒停下，直奔村裡古樹旁。看着原本一字排開、氣宇軒昂的古樹，如今斷枝殘幹，舉目是碗口大的砍痕。“當時我落淚了。這樹是龍山村的先人栽下的，後人沒保護好它們啊。”陳平安告訴記者，在浙江省打工的龍山村人，聽說老家古樹被砍後，直接坐飛機回家鄉了。

被砍掉的古樹樹枝。受訪者供圖

陳平安告訴記者，留守在村裡的家人告訴他，當時趙某文帶着升降機、油鋸、抓機，浩浩蕩蕩開進村裡的時候，許多村民上前阻攔他，但趙某文說這次“修剪”，是林業局許可的。麥有洪也告訴記者，村裡現在老人比較多，有的老人一聽說趙某文砍樹是經過相關部門許可的，就無奈地抹眼淚。

500年古樹被砍或與本村人有關

麥有洪介紹，村裡一共有20多棵古樹，其中最老的一棵有500年樹齡，在村民心目中分量最重。這次被趙某文毀壞的8棵古樹中，偏偏就包括這棵樹齡500年的一級古樹。

“沒有‘内鬼’，誰敢動我們村的樹？趙某文又不是龍山村的人，他是由龍山村的楊某唆使砍的。”陳平安、陳延吉告訴記者，村裡許多人見到楊某和趙某文一起出現在砍樹現場，“是楊某喊的趙某文砍樹。說是幫樹修剪枯枝，其實是另有所圖。”

麥有洪告訴記者，現在村委會已經把村民反映的楊某有作案嫌疑的情況提供給了公安部門，現在公安部門還在偵辦中。他同時透露，現在村裡一些村民也有一定證據，證明是楊某協同趙某文作案。“實際上，在龍山村生活的人，認識趙某文的，也就隻有楊某。”

楊某是不是同夥？當地鎮政府告訴記者，一切以公安部門偵辦結果為準。8月22日，富川瑤族自治縣公安局發布通告：“2022年8月4日，我局森林公安局接到富川瑤族自治縣自然資源局移交的本縣蓮山鎮龍山村古樹被砍調查情況。經我局森林公安局初查後，于2022年8月5日正式決定對蓮山鎮龍山村古樹被砍立案偵辦。經查，犯罪嫌疑人趙某文有重大作案嫌疑。目前，該嫌疑人已被我局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當中。”

據富川電視台消息，2022年7月29日，趙某文在未取得相關部門的審批下，以砍伐枯枝，維護古樹名木，排除安全隐患為由，私自雇請升降機到蓮山鎮龍山村，使用油鋸砍伐樟樹樹枝，并雇請抓機、輸運車輛裝車後，準備将樟樹樹枝運走。查明涉案樟樹共有9棵，其中8棵為挂牌保護古樹名木。

村民陳小亮向記者提供了一段視頻，視頻裡顯示：一群人在古樹旁圍觀地上散落的樹枝，有人高喊一句，“誰讓你們鋸了我們村的木頭？”一名男子喊出了楊某的名字。

陳小亮沒有外出打工，在本縣生活。他回憶那天的情景，“7月29日當天，我是在村民微信群裡看到了村幹部發出的通知，才知曉了古樹被砍的事。下午5點左右，我回到村裡古樹旁，看到一大堆被砍下來的新鮮樹枝。當時心裡怒火中燒，那些人砍掉的，可是龍山村村民的精神心靈樹啊！”

據富川當地媒體報道，2019年3月，富川縣自然資源局正式挂牌成立，并加挂不動産登記局、林業局牌子。8月23日，該縣自然資源局一位唐姓負責人表示，“的确有消息稱，趙某文是和龍山村的一名村民，相勾結砍樹的。趙某文究竟有沒有同夥，同夥是不是龍山村村民，最終還要以公安部門偵辦結果為準。”

毀壞古樹名木如何處罰

2017年6月1日正式實施的《廣西壯族自治區古樹名木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對廣西壯族自治區内古樹名木保護管理單位權責、個人或單位損害古樹名木所負法律責任等做出了明确規定。

條例規定，對樹齡在五百年以上不滿一千年的古樹，實行一級保護。砍伐一級保護的古樹或者名木的，每株處二十萬元以上三十萬元以下罰款。

條例規定的主管部門是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城市綠化主管部門。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主管部門負責城市總體規劃确定的建設用地範圍外古樹名木的保護管理工作；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城市綠化主管部門負責城市總體規劃确定的建設用地範圍内古樹名木的保護管理工作。如果古樹名木在鄉鎮街道、綠地、廣場以及其他公共設施用地範圍内，由鄉鎮人民政府負責養護。

北京林業大學生态法研究中心主任楊朝霞告訴記者，除了地方條例外，《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也對國家重點保護動植物做出明文保護規定。其中第三百四十四條“危害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規定：違反國家規定，非法采伐、毀壞珍貴樹木或者國家重點保護的其他植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加工、出售珍貴樹木或者國家重點保護的其他植物及其制品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如何保護村裡的古樹名木

上述富川縣自然資源局唐姓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趙某文說是修剪古樹枯枝，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按照規定，一級古樹需要修剪的話，應當由縣級古樹名木管理部門上報給自治區相關部門，然後由自治區相關部門組織專業技術人員開展現場調查，查明原因和責任，采取搶救、治理、複壯等措施。

楊朝霞告訴記者，村民是不可以随意砍伐修剪古樹名木的，目的是防止因村民操作不專業損害了古樹名木，或者一些人以保護古樹名木為名、而行非法占有之實。

《廣西壯族自治區古樹名木保護條例》第三十三條規定，古樹名木的生長狀況對公衆生命、财産安全可能造成危害的，按照古樹名木的保護級别，由相應的古樹名木主管部門采取防護措施。采取防護措施後仍無法消除危害的，可以采取修剪、移植等處理措施。

有位村民在社交平台上寫下：“古香樟樹，謝謝你守護了村裡幾百年的土地，你是龍山村村民的精神心靈樹，你遭此劫難，我們龍山村愧對你啊。”麥有洪告訴記者，現在村裡在等公安部門偵辦進展，如果村集體獲得了賠償，會将所有賠償款用在古樹修護、複壯上。

楊朝霞告訴記者，根據條例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都有保護古樹名木的義務，有權制止和舉報損害古樹名木的行為。當村民發現古樹被人為毀壞的異常情況，可及時制止和舉報。

“也鼓勵企業事業組織、社會團體以及其他社會組織和公民等社會力量參與古樹名木保護工作。條例明确規定，鼓勵單位和個人向國家捐獻古樹名木以及以捐資、認養等形式參與古樹名木的保護。捐獻、捐資、認養古樹名木的單位和個人可以在古樹名木保護牌中享有一定期限的署名權。”

楊朝霞認為，按照條例規定，古樹名木實行養護責任制，所以還要相關部門細化養護協議，真正落實養護責任人的責任，“另外，要拓展林長制的适用範圍，運用各級林長的權威和力量來保護古樹名木。”

（應受訪人要求，文中陳平安、陳延吉、陳小亮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趙利新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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