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勻速駛過一道彎路,彎路兩旁種滿了梨花樹,夏至已過,梨花落盡,此時枝葉繁茂,碧綠盛裝。
又過了幾道彎,路的盡頭天地連成一線,一座富麗巍峨的莊園彷如矗立雲間。
自從上次聚餐,榮秉琛就再也沒有踏入這莊園。
其實,如果不是母親交代,他連聚餐也不想參加。
半路上,厚重的鐵門從兩旁被人打開,車子緩慢駛入,前院是八卦圖形的花園,植被也是精心修剪,可供觀賞。
院子裡不少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傭人,他們見到榮老爺子的專屬車,都必須停下手中動作,然後肅目以示敬意。
當然了,都知道,車子上面定然不是老爺子,而是榮家三少。
近來榮家局勢多變,誰都不知道鹿死誰手,無論是大少,還是三少,甚至二小姐,似乎都有這個可能。
管家祁叔站在一棵價值千萬的羅漢松樹下,他笑不露齒,态度謙和地走過去打開了後座車門。
“三少,這麼早接您過來,實在是抱歉了。”
“他呢?”
“在梨園。”
榮秉琛正顔厲色,對外總是一副不苟言笑,清冷孤傲的樣子。
他下了車,整了整襯衣,而後望向榮家庭院。
車子暫時停在前院,前院有個中式長廊,穿過長廊是第一棟别墅,這裡住着大少,所以建築西化,看起來具有現代感。
坐落半山,依山而建的“榮莊”,其實不止一棟别墅,榮莊建築的分布都是經過大師指點而建造。
榮老當時看中這塊風水寶地,花重金買下整座山,然後耗時八年,才建了這麼一座令自己滿意的住所。
因為住着不同年齡層的人,考慮到子孫後代的喜好,所以這裡面的房子和花園都是中西融合。
隻有老爺子常年住在東邊的梨園,是個完全中式的紅木建築,不說裡面藏品價值連城,就是這整座房子的工藝也都令人瞠目結舌。
長廊有各個方向的分叉口,東邊有淩波池,池面睡蓮漂浮,水池之上又橫跨一條棧道,穿過棧道就是梨園。
園子附近種滿了四季鮮花,光梨園的花農就有兩個,他們正在園子周圍移栽,見到榮三少,紛紛起身笑着打招呼。
“三少,這邊。”
祁叔踏入房子中堂,這間屋沒有門,隻有兩張紅木座椅,牆上還挂着一副山水畫,好像是老爺子親自作畫,倒也有幾分天賦,挂着好臭美。
領着榮秉琛進到内室,左邊是卧房,右邊是書房,中間還有個天井。
“不是說病重嗎?怎麼不見姚醫生?”
“除了生病你會來看我,是不是其他時間,你都不會來了?”
書房的門,也是敞開了,從外面可以看到,裡面有個精神抖擻的老人,身着禅服,一隻手捏握一顆棋子,另一隻手的手腕纏繞一條暗褐色的佛珠,手指正撥動珠子。
知道被騙,榮秉琛也沒辦法發洩怒火,他把不爽寫在臉上,别過臉不再看對方。
“我這裡有一盤死局,你如果赢了我,我就放你走。”
老爺子很顯然就是想兒子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都說是死局了,我能赢了你?”
“霍老頭說,你從小棋藝過人,一直以來從未領教,如果是新局,哼,完全不能看出一個人的能力,倘若是死局,恐怕隻需要一顆子,便能定生死。”
祁叔不知什麼時候偷偷地離開了,榮秉琛知道推不掉,于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跨步走進書房。
“我想看你扭轉乾坤。”
“對不起,你要失望了,我沒有這個本事。”
榮老盯着小兒子,就像是盯着年輕時候的自己,他們太像了,無論長相還是性格,簡直一模一樣。
“上次吃了飯,你匆匆走了,我都沒有好好看看你。”
“我又沒有缺胳膊斷腿,有什麼好看的?”
“你這張嘴,就知道怼我,你學學你大哥,撿些好聽的話,老人家聽了才舒坦。”
雖然是責怪,其實老爺子對三少爺心疼得緊,可惜人家不稀罕。
榮秉琛不屑一笑,“我又不想來,你完全可以耳根清淨,聽不到我說話。”
老爺子心想,他就是要把兒子騙來,他做夢都夢到他,昨晚上做了個夢,就是跟老三有關,所以榮老頭才會迫不及待地把榮三少騙回來。
“來來,坐坐。”
棋盤在羅漢床中間,兩側可坐人,老爺子盤腿坐上去,放下佛珠,興緻勃勃地說,“你坐啊,還愣着幹什麼?”
“我今天要上班。”
“上什麼上,你那個破律所能掙幾個錢,讓你回來榮氏,你就是不肯回來。”
榮秉琛反感父親抹掉自己所有的努力,在他眼裡,除了榮氏,其他都是狗屁,這種自負,着實令他很不舒服。
“雖然是破地方,但是有我六年心血,所以能不能掙錢,我不在乎。”
榮老先生聽出火藥味了,他擡頭,愣了一下,之後又連連點頭。
“你坐,你,你,你先坐。”
語氣驟變溫柔與無奈,榮老望着他,眼眸淌着一絲滄桑,歲月耗盡這個男人當年的銳氣,可能是血緣,也可能是榮先生本就心善,他突然不忍,還是妥協地坐了下來。
其實隻有他知道,當祁叔說,父親病重需要見他,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趕來,那一刻的反應,他騙不了自己。
“我隻想跟你下一盤棋,下完,你就回去做你自己的事。”
榮老一邊打着商量,一邊将棋盤的黑白子撿起來準備放回棋盒。
可是榮秉琛伸手抓住了父親的手,心靜如水地說,“我還沒有遇到過死局的棋盤,我想挑戰一下。”
榮老抿嘴,低着頭淺笑,但很快就一閃而過,再次擡頭,他眸光犀利,語氣嚴厲。
“年輕人就應該要有挑戰的勇氣,來,我們今天破了死局。”
說着,榮老又将黑白子放在原位,他的鬥志頃刻被點燃,他感覺他的小兒子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榮世洵看人很準,這輩子提拔了不少精英人才,所以業界都知道老爺子獨具慧眼,肯定會找一個最合适榮氏的接班人。
幾年前,榮老秘密約見了霍家老頭,隻可惜兩人大吵一架,鬧得不歡而散。
後來,榮老又對三少抛出橄榄枝,雖然吃了閉門羹,可是此後,老爺子像魔怔了似地,總是三番五次“騷擾”榮三少。
“你看,這顆子很重要,它放在這裡,不行,起不到任何作用。”
下棋的時候,榮老趁機說教,“但是放在這裡,整個局勢是不是不一樣了。”
榮秉琛眉頭緊蹙,當局者迷,此時心中隻有棋盤和黑白子。
“你這招釜底抽薪還是太急了。”
思索後,榮秉琛反而落下一子,順利壓制父親的嚣張。
“哈哈哈,你這個暗度陳倉啊,很好,果然有點意思。”
當然,老爺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棋子縱橫棋盤,被壓制的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黑子落盤,白子在榮秉琛手中猶豫了,他的每一步都至關重要,一步錯,全盤皆輸。
……
終究還是兒子,又怎麼玩得過老子的掌心。
一盤死局,輕易将榮秉琛扣在了榮莊,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除了聚餐時間,榮老和三兒子一起吃頓飯。
哪怕吃飯的時候,榮秉琛也在思考棋局的每顆棋子,看兒子這麼認真,榮老甚是安慰。
在他心裡,認真的人,太難得了。
就拿他的大兒子來說,從小跟在自己身邊,卻從未學到他的半點“認真”。
大少榮晟(sheng四聲)睿自恃自負,做事不計後果,手段不算高明,卻卑劣。
一直以來,榮老很痛心自己的失敗教育,可是已到中年的大少,更加聽不進勸。
其實,他也有邀請大少陪他下棋,隻是坐下來不到半小時,大少就會利用各種借口開溜,以後也會故意避開靠近梨園。
聽說了小兒子的能力,榮老動了心思。
榮秉琛放下碗,忽然欣喜若狂,“我知道怎麼破局了,我知道了……”
“呵呵,知道就好,知道也要把飯吃完再繼續啊。”
“不,現在就去,走,我三招可以制勝。”
“哦?年輕人,可不能狂妄。”
“哼,這不是狂妄,這是胸有成竹。”
榮秉琛剛強堅毅的神情,徹底征服了老頭子,他已暗下決定,自有安排。
——
夕陽漸沉,舒妙一人在家用餐,她收拾後,坐在客廳修補旗袍。
最後一抹霞光映照女孩的側顔,俏麗的她,不知何時增添一份成熟的美感。
一針一線,來回穿梭,她的目光,也如此認真。
她咬斷最後一根線,松了口氣,下意識扭頭望天,外面已經入夜,她放下旗袍,走到陽台,看華燈初上。
淡淡的風,一下一下,叩着她的心房。
許是思念,讓這種寂寞蔓延到自己身上來。
她低頭看着川流不息的車輛,多麼希望其中一輛就是榮先生。
……
車子急速駛入榮莊,祁叔還想說什麼,可是大少已經從車上下來,他同樣也是擁有一張俊美的臉,隻不過常年的縱欲,卻顯老态。
“什麼時候來的?”語氣暗藏不滿。
“上午。”
“誰讓他來的?”
“老爺子。”
“做了什麼?”
“下棋。”
快步行走在回廊中的大少,陡然止步,他回頭,盯着誠惶誠恐的祁叔,“我發現,你這家夥越老越精了。”
“不敢,大少。”
“哼。”榮晟睿随手将西裝外套扔在地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梨園。
祁叔命人将地上的衣服撿起來,他沒有着急跟上去,恐怕等一下殃及無辜。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