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深， 一場一場的雨後，天地更加昏暗，萬物失去生機。正所謂，喜春雨，愁秋雨。其實愁的不是雨，而是觸景傷情，難免有身世飄零之感，時光遽去之苦，紅塵無奈之傷。

清代才子納蘭性德和他的初戀，便是邂逅在秋雨中。那場秋雨泛出了暖暖的春意——《減字木蘭花·相逢不語》：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暈紅潮，斜溜鬟心隻鳳翹。

待将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

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钗。

那嬌羞的少女，在心上人面前，含情脈脈，卻沒有開口說話，好像一朵芙蓉花亭亭玉立在秋雨中，分外惹人憐愛。紅紅的臉兒，美麗的妝扮。詞人想要輕輕喚她一聲，卻怕人發現。他取下玉钗叩着闌幹，以此傳達心意。朦胧的兒女情思在迷濛的秋雨中彌散，心中的熱情久久不去。

然而多情的納蘭性德，他的感情經曆卻偏偏不幸。他并未和心中所愛相伴白頭，他的詩詞裡，更多的是傷懷，是懷念。

《如夢令·黃葉青苔歸路》：

黃葉青苔歸路，屧粉衣香何處。

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幾許。

秋雨，秋雨，一半因風吹去。

回去的路上落滿黃葉，長滿青苔，時光匆匆，我們曾經約會的地方，如今去哪裡尋找？再也沒有相愛之人的消息，詞人日夜在相思中苦捱。窗外綿綿的秋雨哪裡懂得相思，一半已經被風吹去，四處零落。詞人心頭的苦惱和思念，比落葉還多，比青苔還厚，比秋雨還深，然而美好的時光回不去了。

秋雨中，什麼事都做不 了，隻有思念瘋長，一生好像短暫得永遠走不出一場秋雨。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連綿不斷的秋雨好像不會停止，池塘時漲滿了水。你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也說不出。等到我歸去的那一天，一起在西窗下剪着燭花，閑話家常，說說今夜巴山的這場秋雨。

雨水泛濫，漲滿秋池，詩人覺得更加孤獨，心中的思念也泛濫成災。他心中的幸福很簡單，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在燭光中，說說話兒，沒有離别之苦。詩人在漫天風雨中，想象着相聚的那一刻，忘卻了千山萬水的阻隔，也忘卻了世事無常的凄傷。活着，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丢掉盼頭，否則風雨如晦，如何煎熬？

李商隐人生坎坷，仕途不順，他的一生是相當壓抑的，而他心裡的苦也分外地濃。

《寄令狐郎中》：

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李商隐寄給朋友令狐郎中的詩，他窮病相加，相當潦倒。遠離故地，隻憑着一紙書信來往。不要問梁園的舊賓客，我現在病卧茂陵他鄉，就像那連綿的秋雨，無限悲情。

他向友人傾吐着胸中塊壘，感傷着命運，這一生處處是無奈。

秋雨中，詩人王建想起了他的兩個秀才朋友，于是連夜寫出詞來，準備寄給他們。

《秋夜對雨寄石甕寺二秀才》：

夜山秋雨滴空廊，燈照堂前樹葉光。

對坐讀書終卷後，自披衣被掃僧房。

王建的思念是清新明快的，沒有太多的惆怅。夜雨淅瀝落着，堂前的樹葉被燈照得發亮，詩人睡不着，聽着雨聲，望着秋樹，他想道，此刻他的兩個秀才朋友在坐什麼呢？他們一定是面對面坐着讀完書，然後披着衣服掃掃僧房。可見對于他們的生活細節，王建是極熟悉的，也許，他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這樣看似平淡的友情，卻最是真誠，長久。

秋天最好呆在家鄉，因為秋情會讓人的思念更加綿長，更覺孤單。

唐·杜牧《秋浦途中》：

蕭蕭山路窮秋雨，淅瀝溪風一岸蒲。

為問寒沙新到雁，來時還下杜陵無？

山路上秋雨蕭蕭一直落着，清寒的溪風吹着岸邊的蒲草。忍不住想問剛來到寒沙安家的大雁，來時經過我的家鄉杜陵嗎？

秋雨中，詩人想家了，他鄉的秋天隻會徒惹更多思念。連看到飛來的大雁，他都将它們想象成是從家鄉那邊過來的，大有親切之感。大雁秋天往南飛，而詩人還在旅途奔波，背井離鄉，又怎能不感慨？

秋天流落在外的遊子，望不見家鄉的影子，思念就越發孤獨了。

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一聲梧葉一聲秋，

一點芭蕉一點愁，

三更歸夢三更後。

落燈花棋未收，歎新豐孤館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

詞人将秋雨具體化了，在梧桐葉上，在芭蕉葉上，每一聲秋雨，都更加凄清，帶來了無盡的秋意和憂愁，心事滿懷的人，怎能睡得着？三更睡下後，淨做着歸家的好夢。半夜被雨聲驚醒後，才發現燈花落下，棋子還未收，歎息我又将滞留在這新豐客館。十年來漂泊奮半的經曆，江南家鄉父母的擔憂，一時間都到了心頭。

在現實的世界裡，詞人負重前行，卻并不得志。遠離家鄉父母，父母漸老，自己不能盡孝于前，更加牽腸挂肚。在這小小旅館裡，一個羁旅之客，有太多的辛酸和愁情，雨聲滴答，讓他的惆怅更深了。

而國破家亡的南唐後主，更是禁不起秋雨淅瀝。

《烏夜嘀·昨夜風兼雨》：

昨夜風兼雨，簾帏飒飒秋聲。

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昨夜風雨交加，簾子帳子被風吹得飒飒地響。蠟燭已燒斷，屋内又頻頻漏雨，不時地起身斜靠在枕上，是躺是坐心緒都無法平靜。世上的一切都如同逝去的流水，這一生浮浮沉沉有如夢一場。隻有醉酒後才可以經常回到故土，除此之外又怎麼可以去啊。

李後主面臨的是多事之秋，他曾享盡世間所有繁華，到最後卻落得凄涼收場，嘗盡人間最深的痛。無家，無國，無愛，無自由。大雨滂沱，帶走了他生命中的所有。

縱有思念又如何，連自己都知道，隻能交給夢了，絕望中的思念，痛徹心扉，破碎一地。

秋雨深了，涼了。心中的思念，卻已是所剩不多的溫暖了呵。

-作者-

橡木，一個于閑暇時寫字的手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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