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初入天庭的那一刻起，猴子一生中最逍遙快活的日子就結束了。伴随這個變化，對他稱呼的改變也很有意思。

　　猴子起初聽說自己要位列仙班，喜不自勝，駕起筋鬥雲，猴急地直奔南天門，遠遠将太白金星甩在了後面。不料守門大将不給臉，當場就讓他吃了一個閉門羹。猴子第一反應是：老子不想進了！

　　太白趕過來對門衛說，這可是奉旨觐見的正牌“下界仙人”。這才得以放行。

　　悟空兜頭被潑一瓢冷水，立刻學乖了，到了大殿，先靜觀其變，側耳聆聽。想是受保安刺激，心有不爽，也不朝禮。

　　太白金星的彙報言簡意赅： “臣領聖旨，已宣妖仙到了。” 一共十個字。這話是說給上司和同事們聽的：

　　第一、我奉命按領導要求辦事，任務圓滿完成；

　　第二、猴子是“妖”，客氣稱一個“仙”字。

　　太白金星剛還尊稱猴子為“下界仙人”， 一轉眼，就成“妖仙”了。太白金星的稱呼代表了這幫其他神仙的心聲。

　　果然待玉帝詢問工作安排時候，你說巧不巧，各門各殿、各方各處都沒編制。

　　天宮之大，職務繁雜，果真沒一個地方合适猴子？

　　宮殿之多，城池之衆，難道連個看門童子都不缺？

　　當然不是。衆仙人實在看不起這個“妖仙”罷了。

　　還是太白提醒，玉帝給了猴子一個“弼馬溫”去做。太白金星以身示範什麼叫揣摩聖意、見風使舵，給猴子好好上了職場第一課，可惜猴子天真爛漫，哪裡領會這麼多？高高興興領了“弼馬溫”的稱呼，赴任去了。

　　猴子盡心盡責，将馬養得膘肥肉滿，過了好些日子，才想起問自己的頭銜到底是幾品幾從？

　　衆監管答得老實，也答得辛酸：“這樣官兒，最低最小，隻可與他看馬。似堂尊到任之後，這等殷勤，喂得馬肥，隻落得道聲‘好’字；如稍有些尫羸，還要見責；再十分傷損，還要罰贖問罪。”

　　猴子聽了，惱羞參半，自己興沖沖幹了半個月，原是個臨時工，幹好了是應該，幹不好就背鍋。猴子焉能不怒火中燒？他掀了桌案，一路打出天門去了。

　　還是回老家花果山算了！

　　二

　　回到花果山，與徒子徒孫、妖界兄弟一商量，你玉帝不封我，我自己來。負氣自封曰“齊天大聖”。

　　玉帝天庭發話，叫衆神“捉拿此怪”！在衆神心中，悟空仍是區區一“妖怪”而已。

　　托塔李天王領命，結果出師不利。猴子不但敗了先鋒軍，傷了巨靈神，還說了狂妄之極的要挾之語，要“與天齊”的稱号。李天王果斷增兵，不是天王無能，而是猴子膽兒太肥，直接叫闆玉帝了，不增兵臉上須說不過去。

　　玉帝聖顔大怒，然而太白金星早已看穿了一切，勸解玉帝說：

　　既然他要“齊天大聖”名号，給他便是。為的是養在天壤之間，收他的邪心，庶乾坤安靖。

　　玉帝太白站得高看得遠，和諧，是很重要的。

　　“齊天大聖”四個字，原本不過是猴子負氣而為，口出狂言爾，但沒想到人家竟一口答應了，就像殺價正酣時賣家突然松了口，悟空又心虛地追問了太白金星一句：“可知齊天大聖之官銜也？”

　　意思是這齊天大聖是個什麼官？

　　這問題不好回答，齊天大聖這樣威風的名頭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太白金星卻老狐狸似地笑呵呵答道：“老漢以此銜奏準，方敢領旨而來。如有不遂，隻坐罪老漢便是。”

　　他回答猴子的任何疑問了嗎？沒有。但他的回答言之鑿鑿，卻打消了猴子的顧慮，不管什麼官，反想要正名頭準了。

　　猴子向太白套話，還嫩着呢，于是，他又稀裡糊塗的跟着太白金星上任去了。

　　太白這次向玉帝和同事介紹他的時候就說：“奉召宣了孫悟空過來。”

　　此行，他雖然有官無祿，但好歹一戰成名，哪怕是個猴子，他也要做隻有名有姓的猴子。

　　三　

　　猴子生性豁達，并不計較俸祿有無，他廣結善緣，不吝财物，他驕傲又自卑，更看重的是情義和自尊。但書中玉帝也表現出從谏如流，高瞻遠矚的一面，并非影視劇中那般無能。

　　蟠桃大會讓悟空徹底看清楚了天上階級固化的現狀。他雖然名為齊天大聖但有官無祿，根據“上會的舊規”，他舊時的官職更不入流，“弼馬溫”成了他之後受人嘲笑的污點。這本是上流神仙的私人聚會。書中有個細節，說在王母的蟠桃會上，桌子上還擺有“龍肝鳳髓”。龍鳳這等祥瑞神物都用來下酒，一個妖猴又算哪根蔥？

　　悟空新仇舊恨一起湧來，不忿自己的受蟠桃會的冷落，幹脆借着野性子，大鬧一場罷。他走到哪兒鬧到哪兒，偷了蟠桃，吃了仙丹，飲了瓊漿玉液，掀翻了桌案，将莊嚴的蟠桃宴搞得一塌糊塗。所謂鬧字，有些潑皮無賴的意思，用在此時，再形象不過。

　　猴子雖然胡鬧，也有自知之明，大鬧一番之後，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他又跑回老窩去了。

　　還是家裡舒服啊。

　　這一回，玉帝可沒法饒他了。　

　　四

　　自從猴子在水晶宮打出動靜後，被招安兩次，棄官逃回老窩花果山兩次，稱呼變了六次，搞得天宮亂七八糟。

　　小說前七章可說是“齊天大聖傳”（胡适語），他讓人笑，覺得幽默有趣、酣暢淋漓，這七章是中國神話小說中最華彩的篇章。60年代，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依此拍攝動畫長篇《大鬧天宮》，出品即高峰，在國際動畫史上也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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