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也是在9月，哈薩克斯坦北方草原最美的日子，通常被稱為金色草原。那天，正是2019年9月4日，上午，我和劉亮程、徐可應邀參加“亞洲作家論壇”，哈薩克斯坦總統托卡耶夫出席開幕式并緻辭，提出設立亞洲文學獎、亞洲文學圖書館的倡議，受到與會各國作家、詩人、專家、學者的認同。但是，誰也未曾預料，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會将一切推延。

就在這個會場，我與哈薩克斯坦著名詩人沃勒嘉斯·蘇萊曼諾夫相見。他是用俄語創作的哈薩克詩人，他的詩作很有影響。我和他用哈薩克語寒暄了幾句，他為人随和，十分儒雅。其實，詩人讀他的詩作，就能深入他的靈魂世界，無需更多的言語交流。我和劉亮程、徐可在會場又和穆赫塔爾·夏哈諾夫等合了影，他的詩歌、他與艾特馬托夫的文學對話在中國翻譯出版，國内讀者熟悉他。我和他在國内和哈薩克斯坦的幾次文學和學術會議上相遇，彼此熟悉，再次在“亞洲作家論壇”相見，格外親切。

阿斯塔納這座城市是美麗的。曾經稱作阿克莫拉——白色陵墓，是草原上的一座孤獨小城，在小城西邊三十餘公裡，有昔日古拉格群島女子監獄，可見這裡曾經的偏遠。但是，今日這裡一片繁華，高樓大廈鱗次栉比，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那天上午，我們參觀了哈薩克斯坦國家圖書館。作為一個作家、詩人，你的作品最終歸宿應當就在這裡。圖書館為哈薩克斯坦7位享有盛譽的作家、學者設有專館。

中午，與俄羅斯朝鮮族作家阿納托利·金見面。我說我在上世紀90年代初讀過他的中譯本小說，他很驚訝，他不知道他的作品譯成過中文，他說我那些中國朋友從未向我提起過這件事。我開了句玩笑，我說你交的都是些不讀書的朋友，所以他們不知道你的作品已經譯成中文。他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愉快地和我合影。我承諾回國後找到中譯本轉給他。旁邊有人開玩笑說，把稿費也一并發給他。我說我隻給他找到他的中譯本作品，稿費讓他那些不讀書的朋友發他。他笑得更開心了。當我把百度搜索頁搜到的中國學者對他作品的評論給他看時，他更是驚訝。

我知道他用俄語翻譯了很多哈薩克斯坦文學作品。我便問他，您出生在哈薩克斯坦，您會哈薩克語麼，他搖搖頭說不會。我說，那您是怎樣把哈薩克文學作品譯成俄文的呢？他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是别人翻譯過來，他再把人家提供的譯文潤色出來。不過，對他的譯文，無論是俄羅斯人還是哈薩克人都很贊賞。我聽了也笑起來，的确，這也是文學翻譯的第三條途徑，而且很成功——成功的案例就在眼前。

在這座城市西面140多公裡處，阿克莫林州庫爾尕裡金村，是瑪麗娅·伊萬都達爾的故鄉，也是傳唱世界的《可愛的一朵玫瑰花》歌曲誕生之地。我和劉亮程、徐可從阿斯塔納市出發，一路向西而去。那是一望無際的薩爾阿爾卡大草原，翻譯過來便是“金色草原”，也是上世紀50年代“被開墾的處女地”。這裡的土地耕種時拖拉機從這一頭開到那一頭要走半天，從那一頭開回來也得走半天。此時，小麥已經收割完畢，田野一望無際。大朵大朵的積雲低垂，周邊沒有一丁點隆起的土丘。草原更是與天際相銜，那種氣勢攝人心魄。

我們禁不住在一處路旁讓車停下來，3個人一起走到田野裡，呼吸着這裡清新濕潤的空氣。剛剛下過一場陣雨，在不遠處，可以看見低垂的雨簾。這就是哈薩克北方草原，陣雨會時不時下來，随後說去就去，頗是随心所欲。劉亮程望着四野感慨道：天方地闊在這裡才能看到。你看，天就像鍋蓋一樣，把大地罩住了。

的确，地平線一眼望不到邊，天際線在遙遠的地方與地平線融為一體，是那樣令人惬意。我們繼續前行，不一會兒，便迎面進入雨陣，大顆大顆的雨珠密集地砸在車頂上砰砰作響，雨刷器開到極緻，擋風玻璃上還是雨水如織。司機是位律師，在律所沒事可做，出來開定時車。但是他定力好，面對大雨如注，依然毫不減速迎着風雨而上，有一種騎士縱馬疾馳的感覺。不一會兒駛出雨陣，又是一片白雲朵朵、風和日麗的景象。

過了一道河灣散落着牛羊的河道，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庫爾尕裡金村。這是一個小村莊，村口有一個藍色加油站，在加油站東側有一個小崗，崗上建有“都達爾”紀念碑——應該說，這是一個小小的公園，公園周邊用鐵栅欄圍了起來，有一入口大門，大門是合上的，無人看守。我們三人進去拾級而上，來到紀念碑下，《可愛的一朵玫瑰花》熟悉的旋律不覺在耳旁萦繞。是的，那是一位俄羅斯姑娘，在十六七歲芳齡，愛上了一個名叫都達爾的哈薩克小夥子，于是，愛情的烈焰讓她唱出了這首脍炙人口的歌，一經出口，便不胫而走，沒想到會唱響世界，綿延不絕。

不過，你要是對照這首歌的哈薩克文原詞，你會發現這位俄羅斯姑娘瑪麗亞不僅癡情，而且性情剛烈。但是，轉譯到中文世界的《可愛的一朵玫瑰花》，卻是纏綿悱恻，遐思甜蜜。歌詞翻譯或許就是這樣，一旦以譯者的遐想先入為主，就會在彼岸的另一個語言世界成型，而且紮下了根，你想改變都不可能。然而，不變的隻有旋律，正因為有了獨特的旋律，這首歌才能插上翅膀，在不同語言的聽衆中翺翔流傳。是啊，在哈薩克語歌詞裡，唱響的是瑪麗亞姑娘手持鋒利剪刀、如果都達爾不到、她甯肯需要一個墓穴、也不肯委身那些追求者的果敢。那是一種蕩氣回腸的英雄氣概，令人肅然起敬。我們不虛此行，至少我又有了新的收獲。

這時候，在東邊的天際雲幕上出現了完整的彩虹。或許，那就是由瑪麗亞·伊萬都達爾的歌聲挽成，連天地都為之動容，何況人呢。回程也是一路時斷時續穿過雨陣而來，這片美麗的土地依然是一望無際。在快要接近阿斯塔納市時，局部的天已放晴，我們停下來，在一片秋黃的茂草叢中留影。從這裡，已經望得見從地平線上隆起的城市樓群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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