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考上進士、尚未授官的張左，曾經對我的叔父講了下面這件事：

張左年輕的時候，有一次去鄠縣和杜陵一帶，他正在野外騎馬而行，看到有個老頭騎着一頭青驢，這頭驢四隻腳都是白色的，老頭則背着一個鹿皮囊，顯得和顔悅色，旨趣非凡。老頭從一條斜道上騎行過來，跟張左上了同一條路。張左感到這個老頭很奇怪，就試着問他從哪裡來。老頭隻是笑了笑，并不回答。張左問了好幾次，老頭忽然發怒說：“年輕人，你是在逼問我嗎？難道我是殺人越貨的盜賊嗎？何必問我是從哪裡來呢？”張左道歉說：“我是傾慕先生仙風道骨，想跟随您，服侍您左右呢，何必責怪我呢？”老頭說：“我也沒有什麼法術可以教你，隻不過壽命比較長而已。你應該是嘲笑我窮困潦倒，想笑我不務正業。”說完，老頭就用鞭子打驢，騎着驢急促地走了。張左也趕緊騎着馬跟上了他，兩個人一起到了一所旅店。

薛君曹遷居到了鶴鳴山下，在那裡蓋了三間草堂，門外種了花和竹子，有泉水和奇石環繞着。

住進店裡以後，老頭枕着鹿皮囊睡下了，還沒睡熟。張左感到有點疲倦，就拿出酒來喝。他請老頭一起來喝，說道：“我這裡有點薄酒，希望先生能來一起喝。”老頭跳起來說道：“我就好這一口，你怎麼這麼了解我的愛好呢？”喝完酒後，張左看到老頭很高興，就謙虛地說道：“小生我孤陋寡聞，想請先生為我講上幾句，以便增加我的見識。不過不敢強求您。”老頭說：“我所經曆的，也不過是梁朝、陳朝、隋朝和唐朝而已，這幾個朝代的賢愚治亂，史書裡面都已記載了。不過，我把我的經曆講給你聽吧。”

于是老頭講道：

“北周的宇文周當朝時，我住在岐山，是扶風人，我姓申名宗，因為我仰慕北齊的神武帝高歡，所以我就改名叫作申歡。十八歲時，我跟随燕公于謹進攻梁元帝占據的荊州，攻破了大将軍的防禦。不久，我夢見兩個穿青色衣服的人對我說‘呂走天年，人向主壽’。醒來以後，我就到江陵一個解夢的人那裡請他解這個夢。解夢人對我說：‘呂走，是個回字。人向主，是個住字。’那句話是說，你住在這裡壽命就會很長。’當時，我正駐兵在江陵，于是我向校尉拓跋烈講述了這件事，請求留在這裡，他準許了。于是我又到了那個解夢人那裡，問他說：“我現在住在這裡了，算是合了青衣人的說法了。那又有什麼辦法可以延長壽命呢？”

薛君曹喜歡修道，他服食木蕊散，喜歡到處找奇異的書讀，每天誦讀黃老之書一百頁。

解夢人說：“你前生是梓潼（今四川綿陽）的薛君曹，喜歡服食木蕊散，喜歡到處找奇異的書讀，每天誦讀黃老之書一百頁，後來你遷居到了鶴鳴山下，在那裡蓋了三間草堂，門外種了花和竹子，有泉水和奇石環繞着。有一年的八月十五日，你一個人邊喝酒邊長嘯，因為快喝醉了，你吹牛說：‘我薛君曹如此疏澹，為什麼沒有異人來此呢？然後你忽然覺得兩耳中有車馬聲。你因為累了，想去睡覺，剛躺到席子上，就有一輛紅色輪子、青色傘蓋的小車，由一頭紅色的牛拉着，從你的耳朵裡出來了。車和牛都高二三寸，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能從耳朵裡出來的。車上有兩個童子，穿着綠色的衣服，戴着青色的頭巾，也有二三寸高，他們在車欄上讓駕車者停下來，他們踩着車輪下車後，對你說：我們從兜玄國來，剛才聽到你在月下長嘯，聲音清澈，私下裡非常仰慕，想聽聽你的高談闊論。’薛君曹說：‘你們明明是從我的耳朵中出來的，為什麼說是從兜玄國來的呢？’兩個童子說：‘兜玄國在我們的耳朵裡，你的耳朵裡怎麼能裝下我們呢？’薛君曹說：‘你們才二三寸高，你們的耳朵裡哪能有什麼國土？如果有的話，那裡面的人應該都是些極小的蟲子了。’兩個童子說：‘何出此言？我們的國家和你們的國家沒什麼兩樣。如果你不信，何不跟着我們去遊覽一下？如果你能留在那裡的話，那麼你就沒有生死之苦了。’一個童子就側頭把耳朵給薛君曹看，薛君曹一看，童子的耳朵裡别有天地，花草繁茂，房屋相連，清泉翠竹環繞着花園。于是薛君曹就抓着童子的耳朵往裡一鑽，已經到了一個城市裡面，裡面的城池樓堞非常輝煌漂亮。薛君曹在那裡徘徊，不知道該去哪裡。回頭卻看見那兩個童子已經站在他身邊了，他們對薛君曹說：‘這個國家和你們的國家一樣大。既然你已經到了這裡了，何不跟我們去拜谒蒙玄真伯呢？’

人道天地有幾重，耳内乾坤又乾坤。

蒙玄真伯住在一個大殿裡，這個大殿的圍牆和台階，都用金色和綠色的寶物裝飾着，裡面挂着翡翠簾子。蒙玄真伯獨自坐在中間，他身上穿着雲霞日月紋的衣服，戴着通天冠，通天冠前面和後面的玉帶和人身一樣高。有四個玉童，分立在兩邊服侍，每側的玉童一個拿着白色的拂塵，一個拿着犀牛角做的如意。兩個童子進去後，都拱手跪拜在地上，不敢擡頭看。有一個戴着高帽子、長着長胡子、穿着紅色紗衣的人宣讀一個青色的紙書道：‘天地始分以來，已經有一百億個國家。你淪落到了下面的國土中，非常卑賤，能夠到達這裡，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況且你清心寡欲，極為至誠，與自然之性相合，因此應該享受高官厚爵的待遇。可以任命為主錄大夫。’于是薛君曹拜謝後舞蹈着出了門，随即有三四個戴黃頭巾的人把他引到了一座官署，裡面的很多文籍，薛君曹大多不認識。每天他也不用要求什麼，隻要他心裡一想到，左右服侍的人馬上就知道了，就會立即給他。一天，他空閑時登樓遠望，忽然想家了，于是賦詩一首道：風軟景和麗，錄花馥林塘。登高一怅望，信美非吾鄉。然後他把這首詩拿給那兩個青衣童子看。兩個童子大怒，說道：‘我們因為覺得你質性沖寂，才把你領到我們的國家來，但你的鄙俗之态果然還沒有去掉。你又有什麼值得回憶的呢？’于是他們就快速地驅趕薛君曹，薛君曹感覺好像掉下了懸崖，擡頭仰視才發現是從童子的耳朵裡掉了下來，他已經站在他原來住的地方了，然後童子也不見了。于是他去問他的鄰居，鄰居說：‘你已經走失七八年了。’而薛君曹在兜玄國呆了隻不過幾個月。不久，薛君曹就去世了，然後他又轉生到了申家，就是現在的申歡你。”

解夢人又說，我的前世就是從你的耳朵裡出來的其中一個童子。

解夢人又說：“我的前世就是從你的耳朵裡出來的其中一個童子。因為你前世喜歡修道，因此得以到了兜玄國，然而你俗念未盡，無法長生。不過，你從此以後能夠活一千歲了。我給你一道符，然後我就回去了。”于是解夢人吐出一個一尺多長的紅絹，讓申歡吞了下去。然後解夢人就變成了童子的模樣消失了。

從此以後，申歡我就不再生病了，我周遊天下名山，到此時已經二百多歲了。不過我見的奇聞異事太多了，都記在這個鹿皮囊裡了。”于是老頭打開鹿皮囊，拿出兩卷很大的帶軸的書，上面的字非常細小。張左讀不出來，就請老頭自己讀。老頭就大略地講了上面的十幾件事，其中的一半非常清楚，可以記下來。本書中記載的八件事，就是老頭講過的。那晚天快亮的時候，張左稍微睡着了，醒來時發現老頭已經不見了。後來過了幾天，有人在炭谷遇到了那個老頭，那個老頭說：“請代我向張左緻意。”張左趕忙去找那老頭，已經不見了。這是貞元年間發生的事。

（這個故事出自唐代牛僧孺寫的《玄怪錄》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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