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關于某種感覺的電影。
如同所有的感覺一樣,它很難用語言去描述,盡管它可以通過藝術被喚起。那是一種我們并非孤身一人的感覺,因為世界上存在着不止一個自己。
我們以某種埋藏在思緒深處的方式遙相呼應。我們對此一無所知,這隻是我們的一種感覺。
有一些理論是關于事物之間會通過遠程産生影響的。
一座島上的黑猩猩掌握了一種技能,另一座島上的黑猩猩則會繼續發展這種技能。雙胞胎說他們能夠憑借直覺知道對方的感覺。自從四分鐘跑完一英裡的紀錄誕生後,取得這個成績就越來越平常。
在量子層面上,兩根振動的弦看上去是同步的——或者說它們同時處于兩個位置?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兩生花》沒有為我們提供解釋,甚至沒有清楚地表現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它喚起了那種感覺。
它首先建立在伊蓮娜·雅各布的面孔之上,她扮演一個名叫維洛尼卡的波蘭女孩,以及一個名叫維洛尼卡的法國女孩。
伯格曼曾經說過,人的面孔是電影的偉大主題。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攝影機鏡頭花了很多時間來凝視雅各布的臉。
讓我們暫不談論她的美貌。導演追尋的是她的靈魂。
有時他讓她微笑,或要求她做出哀愁或沉思的樣子,但有時隻是呈現出她若有所思的狀态。
她表現出自己的脆弱、浪漫、快樂、溫柔。她有一張出色的臉。我們漸漸投入了她的内省之中。
電影的帷幕在波蘭拉開,一位陽光、快樂的少女去克拉科夫拜訪她的阿姨。
在那裡,她純淨無暇的嗓音赢得了合唱團總監的關注,總監的丈夫是一位著名指揮,随後維洛尼卡被選中在一場音樂會上演唱。
在此之前,她曾經過一個廣場,看到自己走上了一輛公共汽車。
她怔住了。
而那個女孩正忙着拍照,并沒有看見她。波蘭維洛尼卡似乎存在于超越塵世的地方,一個閃光燈讓她回過神來,但她似乎沒有注意,或是沒有放在心上。
轉眼我們在巴黎見到了另一個維洛尼卡,她是一名教師。
她和學生一同欣賞提線木偶表演時,從身旁的鏡子裡看到了操縱木偶的人,他也看見了她。
“爸爸,我愛上了一個人。”她對父親說。
後來,她的父親問她是否感到難過。的确,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我想,我們也許知道:時空之網的顫動來自遙遠的波蘭,來自波蘭維洛尼卡的離世。
而她和木偶表演者亞曆山大以某種方式彼此感應,他用神秘禮物和錄影帶追求她。她找到他,逃離他,被追逐,然後承認了自己的愛。
後來她告訴他,她一生都覺得自己同時身處兩地。
我們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并且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承認吧,你在哈爾濱有一家最喜歡的咖啡館,你喜歡獨自一人坐在那裡喝咖啡,看書。
但你從來沒去過哈爾濱,但撇開這點不談:你現在就在那裡。你把眼睛從書本上移開,一種隐約的、仍在家中的感覺充盈着你。
你,在自己家中,同時也占據着哈爾濱那間咖啡店的桌子。
在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和另一個自己交流。
亞曆山大做了兩個很像維洛尼卡的木偶。
他講述着她們的故事。當一個女孩年紀很小的時候,她的手碰到了熱爐子。過了幾天,另一個就知道熱爐子是不能碰的。
是的,但為什麼巴黎的維洛尼卡忽然停止了她的音樂課?一部好萊塢電影可能會告訴你原因,但你并不想知道。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做法卻更為巧妙。他不想知道這樣的事情為什麼會發生,或它們是否發生了。他隻想讓我們确認自己完全了解她們的感受。
我的描述是不是令《兩生花》聽起來好像什麼故事都沒有發生?
這部電影有一種催眠效果。我們被角色吸引,而不是被情節牽着走。這兩個女孩都是善良真實的,沒有做過任何值得羞愧的事情。
有這樣一個鏡頭,雅各布駐足片刻,擡起頭來迎着太陽,我們知道她正在感受:我在這裡,被生活圍繞着,我有美好的希望,我對自己的信念堅定不移,站立不動,太陽照在我的臉上,生活在此時此刻。
這是一個神聖的時刻。
這是我看過最美的電影之一。攝影師斯拉沃米爾·埃迪紮克在伊蓮娜·雅各布身上找到了一種拉斐爾前派美人的光輝。
他運用了豐富的色彩,包括不斷出現的紅色和綠色,雖然不“象征”任何意義,但具有強調其它色彩的效果。
另一種與兩者混合的顔色,是金黃色,然後是皮膚的色調。
雅各布在拍攝這部電影的時候二十四歲,她的膚色完美無瑕,任由攝影機鏡頭在她的臉上流連。
她的臉是一塊等待經驗進入的模闆。她對蒼穹的細語敞開自己。
這部電影中有一些較為年長的角色:兩個父親、一個阿姨、樂隊指揮和他的妻子,還有一位音樂老師。
他們懷着愛意和智慧看待她。電影裡沒有壞人,除了那個無關緊要的暴露狂。
片中還有一些神秘人物,那個戴着黑色軟帽,轉過身來盯着維洛尼卡的女人是誰?有一刻我以為是她的阿姨,但其實不是。
她們兩個在别的地方見過嗎?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以及,波蘭的阿姨和法國的父親是不是有些相像,還是僅在态度上有些相似?以及,不要笑,法國部分的鞋帶代表什麼?它那麼重要以至于要去垃圾桶中翻找。
克日什托夫·基耶洛夫斯基是一個偉大的人。他在劇作搭檔克日什托夫·皮耶謝維茨的協同下,創作那些設計理精神性的挑戰和揭示命運的電影。
他的《十誡》,以十部片場五十五分鐘的短片形式發布。講述了那些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不知自己該如何去做的人們。每部電影都以一則訓誡為中心。
然後他拍攝了三色三部曲:《紅》《白》《藍》,其中第一部的主演同樣是伊蓮娜·雅各布。
然後他在1994年隐退,兩年後與世長辭。
他被巧合與共同性深深吸引。他對于一個角色如何從第一幕的A點到達第三幕中的C點并沒有興趣。
吸引他的是B點——連接着過去和未來的看不見的線索。
他的電影可以是神秘的體驗。他相信我們能夠跟上他,體會到他的意圖,在走出電影院時分享到他對一個時刻的開放态度。
在看完他的電影後,你最不願做的就是揭示劇情。你也無法這樣做。一旦你去嘗試,就相當于把雲朵變成了雨滴。
如果影片中似乎有前後矛盾的地方,那是因為生活和事件本身會再度嘗試,并且出現意想不到的轉機。
讓我給你一個例子吧。當年《兩生花》标準公司的雙碟DVD版本,在豐富的花絮專題中就出現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變動,其中有一個“美式結局”的選項。
我們了解到,電影的美國經銷商哈維·溫斯坦對導演的原結局感到不滿。
基耶斯洛夫斯基在未對前面段落做任何改動的情況下,修改了最後四個附加鏡頭。它們什麼也沒有解釋,什麼也沒有添加。
它們僅僅表明溫斯坦認為原片中的最後一個畫面——維洛尼卡撫摸一棵大樹粗糙樹皮的畫面,可以改為她穿過草坪擁抱父親的場景。
或許這部電影都是一個擁抱,是當你對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感同身受時,和摯友分享的那種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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