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田賦

楊星火

我愛西藏察隅金色的稻田，也愛拉薩河谷翠綠的麥地；我愛喜馬拉雅銀亮的雲海，也愛藏北草原藍寶石般的湖泊。然而，令我驚歎向往的地方，要數那雲蒸霞蔚的羊八井熱田了。

你瞧，那雲中的念青唐古拉山，頭戴着雪盔，身披冰甲，像守衛熱田的天兵；那霧裡的藏布曲河，冰淩閃閃，象天兵懷中的寶鏡。在這天兵駐守、寶鏡映照的熱田上，雲霧袅繞，熱氣騰騰。我穿雲破霧，來到熱田井口。但見那高溫蒸汽，象一條白色飛龍，從井口呼嘯而出，騰起團團白雲，灑下紛紛霧雨。陽光射來，雲霧中甩出七彩長虹，橫跨藍天，朝霞輝映，雲霧裡又綻開鮮花朵朵，含露帶雨；無風時，白雲朵朵飄過藍天，象羊群滾滾倒影湖中；大風驟起，雲霧翻騰，又像騎兵躍馬揮刀，乘風飛去。啊，熱田！多麼神奇，又多麼壯麗呀！我這是在人間？還是騰雲駕霧，飛入了仙境？

我滿懷詩情，沿着熱田廣闊的道路，向地熱電站走去。路上，一位工程師告訴我：“地熱是西藏的一件無價之寶，用地熱發電，投資隻要水力發電的八分之一，而且，水電站到冬天要受河水結冰的影響；地熱發電呢，即使冰天雪地，數九寒天，井口噴出來的蒸汽，仍高達一百多度，照常發電不誤。”咱們西藏有這樣的寶貝，我能不高興？我加快步伐，關切地問：“這無價之寶，西藏有多少？”工程師伸開手臂，指着遼闊的熱田，自豪地說：“這塊羊八井熱田，形如黃鴨，方圓有二十平方公裡！”喲！這是一隻多麼大，多麼寶貴的黃鴨呀！工程師還告訴我，“西藏的地熱，不僅羊八井有、而且念青唐古拉山和岡底斯山中間的斷裂層地帶都有。從羊八井向北延伸到那曲，向南翻山到尼木的熱水河，再往西南直到日喀則、謝通門等地都有分布。此外，西藏還有很多地方發現了溫泉，這是地熱的‘露頭’。要把西藏的地熱資源全部準确地勘測出來、開發出來，這是一番既艱苦又光榮又壯麗的事業！聽了工程師的話，我又驚又喜。來西藏已二十多年了，過去，我單知道，西藏很冷，現在才知道，這高原表面很冷，心裡卻很熱。你看，這遼闊的地熱熱田，蘊藏着多麼巨大的熱能哪！

我們邊走邊談，轉眼之間，來到了地熱電站。這是一棟新修的兩層樓房，樓上樓下，安裝着汽輪發電機和各種電氣儀表。年輕的運行工人中，有漢族，也有藏族；有爽朗快活的小夥子，也有健壯美麗的姑娘。此刻，他們穿着潔淨的工作服，嚴肅認真地站在崗位上，按動着紅紅綠綠的電鈕，記錄着各種數據。啊！這就是高原第一代地熱工人！是他們，把地熱蒸汽的熱能，變作電能，送出暖流，發出金光。熱田附近，寒冷的天氣立刻暖如春天，黑夜立刻亮如白晝。如果把熱田比作人間仙境，那麼，熱田工地的全體職工，就是那神通廣大，閃光發電的神仙了！

離開金色的電站，我來到了地熱鑽井隊駐地。在一排”幹打壘”土屋前，我見到了名聞全國的高原鑽井隊隊長索加。我緊握住他那有力的大手，望着他久經高原日曬風吹得紫紅色臉，望着他那被高溫蒸氣熏燎過的、穿雲破霧的亮眼睛。啊！這就是二十年前的小奴隸，今朝的高原鑽井工嗎？是他，正是這個年輕樸實的共産黨員，帶領高原英雄鑽井隊，打出了地熱蒸汽井，發出了強大的電流，燒紅了千家爐火，點亮了萬盞金燈。

在熱田工地上，我還聽到這麼一個傳說：索加隊長的腰杆，是鋼鐵鑄的，蒸汽燙不爛，雪山壓不彎。咋聽有點玄乎，仔細了解，還真有這麼回事。八年前，索加正在拆卸井架，突然一根鑽杆撞來，打碎了他的腰骨，立刻進了醫院。不久，他從醫院回來了，腰上鑲了一塊鋼闆，他挺起鋼腰，緊握刹把，帶領全隊打了一口又一口蒸汽井。當出現井噴的時候，他曾多次跳進瀝青泥池，用腰身和手臂攪拌泥漿。盡管皮肉燙傷，他卻挺起腰杆，堅持戰鬥，直到把井噴壓下去。一位醫生勸他保重身體，過度勞累可能影響腰骨，發生癱瘓。索加隊長揮手一笑說：“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癱瘓嗎？有一口氣，就要鑽井！甯可少活二十年，拼命拿下地熱田！”這，就是高原熱田上的藏族鐵人。

熱田的确是令人驚歎和神往的。然而，最令人着迷的，是那光燦燦的熱田開發規劃和遠景。在熱田工地指揮部，朵朵白雲從玻璃窗前飄過。黨委書記展開一張地熱開發藍圖，目光炯炯地告訴我：“如果按照藍圖，把羊八并的地熱開發出來，拉薩的工廠企業，不僅可以日夜供電，還可以利用地熱發出的電、熱水，興辦化工廠、毛紡廠，修建大型溫室、熱水遊泳池等。至于安裝暖氣，電爐、電冰箱等，那就不在話下了。

多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拉薩的藍圖啊！

至于那曲、日喀則等地，不用從羊八井熱田架高壓線輸電過去，隻要在當地打個地熱深井，安上個萬來千瓦的機組，就足夠他們用的了。

如果世界屋脊實現了電氣化，它将産生多大的魅力呢？那些斷言“西藏缺煤少電，拉薩隻能是一片黑暗”的外國專家，又将作何感想？

啊，高原熱田！多麼神奇，多麼壯麗的熱田呀！

望着熱田，我看到了地熱工人火熱的心田！這是世界上質量最高的熱田。是他們，把藏在心田裡的極大的社會主義熱情，像火山般爆發出來，化作電、火、光！他們心中的熱田，溫度之高，含量之富，是任何尖端科學儀器也無法測量的！

望着熱田，我深深感謝我們的地球母親。是她，分外偏愛她的雪山兒女，給了他們豐富的地熱财富。是她，把心中積壓了千萬年的熱能，無私地噴湧出來，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新西藏貢獻力量。

望着熱田，我看到了熱田盡處的雪山草原，看到了雲山後面的祖國大地！望啊，向遠處望，我突然發現，那熱氣騰騰的九百六十五萬平方公裡的祖國大地，就是一塊噴熱閃光的大熱田！我們勤勞智慧的人民，就像一支浩浩蕩蕩的地熱大軍！那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時代風雲，正風起雲湧，噴熱發光，讓神州春暖花開，讓中國大放光明！

入夜，我回到熱田工地的一間女生宿舍，室内安裝着暖氣，外加兩個電爐。我和一位藏族青年女工，提着水桶，走出門來，穿過雲朵，踏着月色，來到一個日夜長流的熱水管前。我接了一桶熱水，掬回滿桶月光。我把雙手伸進水中，竟是那麼暖和，那麼滑潤，令人從身上到心裡都感到暖烘烘的，美滋滋的。我昂起頭來，望着雲霧中的雪山、冰河，突然想起了唐代詩人李賀的詩句：“禦溝泉合如環素，火井溫泉在何處？”是啊，在那河溝的水結冰如玉環素練的寒冬，詩人想起傳說中的“火井溫泉”，怎能不心向神往呢？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的今天，古老的傳說變成了美麗的現實。李賀如能來西藏羊八井熱田一遊，他将寫出怎樣神奇、美妙的詩句呢？

（本文插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楊星火 四川省威遠縣人。1925年生。國立中央大學化工系畢業。1949年5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1951年随十八軍進藏。曾參加修築川藏公路、平息西藏叛亂和民主改革、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邊防建設等。在西藏工作20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軍旅詩人。

本文由楊星火女兒唐雪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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