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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裴小易抖着兩束羊角辮,大嘴地啃着臨上車前買的雞腿,油膩的小臉蛋在裴方平敞開的懷裡毛衣上蹭來蹭去。
這趟火車似乎開得特别慢,不知經過了多少個站,颠簸得每個人都精疲力盡,乘客們大都進入了夢鄉,東倒西歪地相互依傍着。
裴方平卻毫無睡意。
決心是下了的,隻要能維持這個家庭完整,不管妻子在外面怎樣他都認了,眼不見為淨,自己就當沒有這個老婆,但小易不能沒有媽。在他看來,讓小易能有爹媽雙親疼愛着、寶貝着,這件事比天都大。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甚至結了婚,裴方平都不覺得自己是個成年男人。直到有一天,小易呱呱落地降臨到這個家庭,就在那一夜之間,裴方平突然成熟了。
所謂成熟,其實就是天然的一份責任,那一份為了小易情願付出一切當然包括生命的責任。
那一刻,他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沒有做過父親的男人都是男孩。
天逐漸放亮,車廂裡慢慢嘈雜起來。
沒有睡舒服的哈欠聲、乘務員叫賣早點聲、悉悉索索翻找洗漱品打開拉鍊的”刺啦“聲,各種交織的聲響把緊緊摟在裴方平懷裡的裴小易從睡夢中吵醒。
裴小易舒展了一下小胳膊小腿,瞪着兩隻大眼睛盯着裴方平看了看,笑嘻嘻地用手摸了摸爸爸的下巴說“胡子紮人”,裴方平傻傻地樂呵着。
“爸爸,我們能看到媽媽了嗎?爸爸,你猜,媽媽看到我們會不會很開心呀?”
裴方平不知如何回答,支吾着應付道“媽媽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因為爸爸媽媽都很愛你啊!”
火車終于到站了,裴方平把塞滿小易水杯、玩具、小人書、尿不濕、衣褲等各種用品的拎包用一根繩子系好了,栓在腰上,抱着小易下車往站外走。
三月南方的這座小城,說不上是冬天還是春天的風,刺啦啦地鑽進骨頭裡,讓人禁不住時不時地打趔趄。
裹在裴方平懷裡的裴小易,隻露出鮮紅的小絨帽,在這陰沉沉的大街上格外顯眼。滴溜溜的眼珠子四處打量着,時不時伸出手刮一下裴方平的鼻子,捏捏他的耳朵,更可氣的是還要伸到爸爸的咯吱窩裡撓癢癢,弄得裴方平氣喘籲籲。
前年,裴小易剛過完兩周歲生日,裘莉很堅決地從單位辭職,投奔了一個做開發房産的中學同學,這兩年一直在這個城市。
那年年底,裘莉春節回去,除了有一天帶小易去百貨商場買了些玩具、衣服之外,其它整個年假都不在家,連在家過夜都沒有,裴方平曾親眼看見她和那位中學同學早晨從賓館出來。
再後來,偶爾的電話打回來,也隻是讓小易接電話,逗上幾句“喜歡和哪個小朋友玩?”“為什麼喜歡米老鼠啊?”之類的,從沒跟裴方平多說上一句話。
漸漸地,裴方平也習慣了,對婚姻也沒有了任何的期待。短暫戀愛期的小歡喜,都被他忘得一幹二淨了。
或者說,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情啊愛啦對他而言已經可有可無了,更談不上渴望。
但他無所謂,有小易就夠了,小易是他的全部。
小易已經把他的世界塞得滿滿當當,沒有辦法再容得下其它任何了。
再苦再累的時候,小易隻要歡快地叫他一聲爸爸,所有的苦累瞬間也都無影無蹤了。
裘莉是小易的媽,這沒有有任何辦法可以改變。哪個當媽的不愛自己的孩子?裴方平是這麼想的,隻要你愛孩子,就不想你從孩子的世界裡消失。孩子能夠多得到一份愛,自己的感受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如果不是小易說想媽媽了,裴方平沒想過來找裘莉,絲毫的想法都沒有。不隻是不想見,更是有點厭惡。但小易想媽媽了,他就一定會帶着小易去見。
如果不是因為小易還小,他會把小易帶到她門口讓她一個人進去見媽媽。小易還小,他害怕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可以照顧好她,甚至連看管都讓他不放心。
小易四歲了,剛剛過去的春節沒有見到媽媽。
對于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日夜陪伴、照顧他的爸爸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她的人。
她不缺愛,從來沒覺得比别的小朋友缺少些什麼,甚至比其他小朋友更滿足。
可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們都有爸爸媽媽陪。
小易告訴爸爸她想媽媽了,她是想見到媽媽以後能告訴别人她跟媽媽在一起是怎麼過的,她要告訴小朋友們她也有媽媽,至于媽媽能給她什麼,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媽媽,不比别人少什麼。
按着裘莉剛來的時候寫信留給他的地址一路打聽着找過去。
小易父女的到來,沒有讓裘莉有任何的訝異。
裴方平終于沒有進門,在門口看到屋子裡濃濃的生活氣息,他知道自己不适合走進去。
裴方平要了一隻筆,坐在門口的樓梯上詳細地寫了小易的生活習慣、喜歡吃的食物、包括小易睡覺前愛聽的故事等,寫完了交給裘莉。
來之前都想好了的,要跟裘莉說清楚,這幾天隻能讓小易看到裘莉一個人,不能有其他人。
他沒法跟小易說清楚那個“其他人”,也不允許小易的眼裡有其他人出現在媽媽身邊。他不想讓小易過早地看到這個世界任何的不好,也不想小易眼裡的媽媽有任何的不好。
小易不讓裴方平走,她不要離開爸爸——一天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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