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新聞訊 休學照顧媽媽三年之後，安慶望江女孩楊竹梅又來到了一個關口：還有一年研究生學籍就将注銷，可眼下生病的媽媽卻一刻都離不開人。是繼續學業還是照顧媽媽？這是懸在她心裡的一個艱難的選擇。成長在農村單親離異家庭，楊竹梅從未抱怨過自己的命運。可是此刻，她覺得媽媽的命就握在自己手裡，她沒有選擇。

母親突發疾病 生活不能自理

56歲的劉周霞坐在輪椅上，穿戴整潔，神色安靜。女兒楊竹梅接了個電話，要去門口接個人，留她在原地坐一分鐘。也就一轉身功夫，一陣劇烈的咳嗽出現了，從門口進來的楊竹梅趕緊過去用右手攏成一個空心，在她背上叩了起來，并熟練地抽出紙巾接住了她的痰，“還有痰沒有？”楊竹梅用方言急促地問，緩過來的劉周霞搖了搖頭。

楊竹梅給媽媽拍痰

一周前，楊竹梅聽老鄉介紹，合肥有位醫生不錯，便獨自帶着媽媽從望江縣涼泉鄉河南村趕了過來。母女倆為了省錢，就住在醫院對面的小旅館裡。說是旅館，其實連名字都沒有，是自家院子裡用集裝箱搭建的棚子。但好處是便宜，40塊錢一晚，隻有一張床。這裡住的都是過來求醫的人。

一天前，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排除了之前的判斷，這讓楊竹梅再度陷入了困頓，媽媽到底是怎麼了？

2017年9月，從安農大本科畢業後，楊竹梅考上了安徽大學計算機學院軟件工程專業研究生。也是從那時起，在浙江飯店裡打工的劉周霞告訴她，自己患上了腱鞘炎。而後半年裡，情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

2018年年初，劉周霞發現自己左胳膊明顯變細。随後楊竹梅帶着她奔波于骨科，風濕科，神經内科，然而各科室的說法卻不一。原本内向寡言，早年又得過焦慮症的劉周霞受到了驚吓，拒絕就醫、進食。這樣的狀态持續一兩個月後，劉周霞就因乳酸中毒，電解質紊亂，低鉀陷入深度昏迷，被送入ICU搶救才撿回了一條命。

楊竹梅發現，媽媽醒來之後整個人就跟小孩子一樣，正常情感消失了。她開始選擇性失憶，不能行走，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當時在醫院，醫生就告訴我，能查出來的問題都已經對症治療，其他的可能還有神經系統的複雜問題，但是他們也不知道。”看着病魔纏繞的媽媽，楊竹梅當即做了個決定，休學陪她去看病。

休學帶媽媽四處求醫 不願放棄希望

楊竹梅原本以為，這次休學不會太久。畢竟，自己是讀過書的，比起隻有初中文化的媽媽，可以更好的跟醫生交流，了解病情的發展。而且她和媽媽感情很深，比起小時候她對自己的照顧，這份回報也是應該的。

在楊竹梅記憶裡，農村裡有很多留守兒童。那時自己家裡條件不好，媽媽也可以出去打工，可是她不肯，頂着壓力要在家照顧她和哥哥，不忍心小孩哭。有一次，楊竹梅發燒到37度多，同樣不舒服的劉周霞硬是扛着她走了半個小時到醫院，醫生照顧完楊竹梅發現劉周霞自己也燒到了41度，說不出話來了。

農村的孩子獨立早，直到初中，楊竹梅都不會洗衣做飯，因為媽媽都包了，不要她幹。“以前我的發小都說我是小公主。”父母離異之後，劉周霞一直跟着楊竹梅生活，從高中、大學，再到讀研。有時候兩人在同一個城市，有時候劉周霞去外地打工，楊竹梅就會在假期趕過去陪她。

治療的情況并不如楊竹梅設想的那麼順利。在接下來的三年裡，她和哥哥帶着媽媽輾轉在望江、安慶、合肥、南京，始終都沒能查到病因。最嚴重的是在2018年，那時候的劉周霞插着鼻飼管，反複的肺部感染折磨得她不成人形，人隻有50斤重。擔心媽媽夜裡嗆咳，被一口痰卡住人就過去了，楊竹梅把鬧鐘定成每隔一小時響一次，然後起來查看她的情況，給她蓋被子，自己從未睡過一整夜覺。

四處輾轉求醫康複的過程，讓兄妹倆筋疲力盡。“我帶着媽媽去住旅館，老闆都不讓我住，怕她死在房間裡。”每次住院的間隔都有一段過渡期，她們就會租個房子。”房子裡隻有一張床，我和媽媽睡床上，哥哥睡地上。”

70斤的楊竹梅抱着80斤的媽媽上廁所

為了省錢，有時候他們并沒有什麼選擇。有一次在合肥，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房租隻要300元的地方，隻是在三樓，她當即付了錢。1米5出頭，70多斤重的楊竹梅，一步一歇把已經養到80斤重的媽媽抱上三樓，持續了數月。

欠下十幾萬外債 兄妹努力償還

劉周霞一天要吃五六頓，這是楊竹梅有意安排的，希望她營養跟得上。早飯是稀飯牛奶蜂蜜雞蛋，如果在看病中飯就點個外賣，分成兩份，另一份留着晚上吃。她把菜飯用榨汁機打成糊狀，一勺一勺的哄着喂。

“這是最後一口了”、“這個菜你沒吃過來嘗嘗”……即便這樣，喂飯依然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劉周霞不願意吞咽，每次都要持續一個小時。喂飯結束後，楊竹梅才想到自己。有時候她就扒一口媽媽剩下的飯菜，有時候累得根本吃不下去。日積月累，楊竹梅自己的身體也差點垮掉，兩次暈倒在醫院。“醫生講我是貧血，建議我再查查别的，我都沒查，開藥要花錢。”

楊竹梅給媽媽準備流食

累得要崩潰的時候，這個“90後”的女生也會放聲大哭。媽媽看到她哭了，有時候會跟着落淚，甚至還會說兩句自己連累了兒女的話。采訪期間，劉周霞執意搗鼓着輪椅要出門，楊竹梅故意撒嬌做出要哭的樣子喊她回來，她果然聽懂了就不再動了。但大部分時間，她并不理解女兒的内心。“我知道她醒了，可是什麼時候她才能完全清醒呢？”楊竹梅問自己。

久病多年，劉周霞還留着辮子。紫色的發圈束起整齊的頭發，這是楊竹梅留給她的盼頭，希望她心情好。兄妹倆的付出，成效是顯著的，媽媽氣色也好起來了。醫生甚至說，她這個樣子，隻要照顧得好可以活很多年，這讓兩人感到很安慰。

她想起2018年媽媽情況最嚴重的時候，所有人包括周圍的親戚都勸她們放棄。“意思就是，她活不了了，算了吧，不能把我們的生活搭進去。”楊竹梅說起來，至今有些生氣。劉周霞的堂妹告訴記者，她們兄妹倆确實很不容易，親戚們都支持的都支持了。“她不舍得放棄她媽媽，我們都知道。”

兄妹倆的生活的确因為媽媽的生病按下了“暫停鍵“。去年開始，比自己大五六歲、尚未成家的哥哥，身體也出現問題。與其兩個人都照顧媽媽，不如讓哥哥一邊休養一邊打點零工補貼家用。楊竹梅咬了咬牙，決定抗下所有。

三年來，帶媽媽看病，家裡欠下了十幾萬的外債，兄妹倆也在努力償還。楊竹梅讀得書多，哥哥初中就沒讀下去了，所以這些錢大多是楊竹梅和同學借的。她為人仗義，待人和善。此前和她玩得好的同學，在得知她家的情況後，有時候會去看她，丢下個幾百一千的，鼓勵她好起來。去年，她的研究生同學都已全部畢業。

劉周霞的部分就醫票據

意志消沉的時候，她會往好的方面去想。楊竹梅和媽媽有低保，村裡也都知道她家的情況。今年過年之後，縣裡的民政部門還給她争取了幾千塊錢的補助。老家有做生意的人，知道了她的情況，也給了她一點錢，體恤她的孝心。“現在國家的政策也好，我們參加的新農合能報銷不少呢！”楊竹梅會說給媽媽聽，希望她能聽得懂，有信心。

期待完成學業 但無法兼顧照料媽媽

喂好飯，楊竹梅推着媽媽在旅館附近的空曠地轉悠，隻有在這時劉周霞才會有片刻的安靜。她看着人來人往，并不知道女兒此刻内心的波瀾。

“有時候我在想，多虧是讀了書，看事情會想得開一些。”楊竹梅感慨到，從村裡一路讀書到合肥，她的視野開始開闊，讀書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她覺得事情總能赢得轉機，就像是媽媽此前的嗆咳問題，長期不好。後來在合肥一家醫院，醫生開了一個方子給她喝，現在嗆咳的頻率低多了，生活質量也好多了。

那時候，看到她那麼辛苦，周圍的親戚甚至是護工阿姨都很心疼，想給她介紹個對象。1993年出生的她也該談婚論嫁了，可她不同意。“不管人家是不是真心對我的，畢竟這是我媽媽，如果要放手我一輩子都會在愧疚中度過，不放手對人家又不公平。”

她迫切地想把學業完成，這樣可以找份好工作，賺錢養家。她查了資料，碩士學習時限最長不能超過5年，如果再不去讀書，她還有一年學籍就要被注銷了。2019年，她也試着恢複回學校上課，可是兩頭都顧，媽媽的情況就開始急轉直下，隻能再次申請延期。

楊竹梅的學業信息

如今劉周霞雖然體重基本恢複正常，但運動協調靈活性異常，平衡能力異常，不能獨立站立坐立行走，吐字不清，注意力不集中，整個人也經常煩躁不安。 “今年縣裡民政部門知道我的情況，說可以把她送到養老院，但養老院沒有專護，離開親人陪伴送進去，我想她很快就不行了。”這條路又堵上了。

今年，學校和學院了解到她的近況，給她争取了四千塊錢的補助，她很感動。在她眼裡一向嚴肅的導師，也主動多次給她打電話，甚至提出一個禮拜開一次小竈，幫她盡快追趕學業。這些關懷的話語都讓她淚如雨下。

擦幹眼淚，很快她又要離開合肥帶着媽媽去上海一所醫院。“我有一點錢，就想帶着她再去大醫院跑一跑，她才50多歲，我不甘心呀。”

楊竹梅想過最好的情況：媽媽情況能再穩定一點，自己能把債還了；再有點錢雇人照顧媽媽半天，自己就能挪出來一點時間讀書。“我也想完成學業，我也想掙錢，可是我最想的是她好好活着。”楊竹梅仰起臉，任耀眼的日光打在身上，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眼眶裡轉着圈，這次她沒有讓它們掉下來。

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新聞記者 陳牧 攝影報道

編輯：唐恒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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