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這部偉大作品中,除了自帶光芒的寶玉、黛玉、王熙鳳等主角,還有一位極不容易被忽視、也不能被輕易忽視的人物,那就是賈探春。
探春是賈政庶出的女兒,她像一朵極為美豔的玫瑰花,不僅光彩奪目,還有些咄咄逼人之勢,極為出類拔萃。
在剛進賈府的林黛玉眼中, “文采精華,見之忘俗”,令人過目不忘。而在賈琏的心腹小厮興兒的口中:“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隻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養的,‘老鸹窩裡出鳳凰’。”
如果說黛玉眼中的探春隻是勾勒了一個粗略的線條,那麼興兒的這段話,則十分簡潔生動,極為傳神。雖然隻有廖廖數語,卻将探春的身世和性格特征高度地概括出來。
整部《紅樓夢》作品中,關于探春的描寫,都比較散在地分布于各個場景和情節之中。但有兩個章節,卻對探春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寫,那就是關于探春、李纨以及寶钗受王夫人所托,三人共同協理榮國府,探春終于有了一個大展才華、放飛自我的舞台,并綻放出屬于“刺玫瑰”獨特的光芒。
在這次理家過程中,探春秉承法家思想,并遵循法家思想的内涵,嚴格遵守制度,銳意改革,開源節流,盡管有些舉措并不十分完善,但仍給已是暮年之際的賈府推進了一支強心劑。
一、探春堅持對依照舊例,對親舅舅趙國基之死按例發放喪葬銀子,正是法家“不别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的體現。
探春一上任,需要處理的第一件事便是趙國基之死。趙國基是探春的親媽趙姨娘的兄弟,是探春的親舅舅。早就生了一雙勢利眼的下人們,此時正等着看探春的笑話。
去後,回至廳上坐了,剛吃茶時,隻見吳新登的媳婦進來回說:“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昨兒出了事,已回過老太太、太太,說知道了,叫回姑娘來。”說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
彼時來回話者不少,都打聽他二人辦事如何。若辦得妥當,大家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有嫌隙不當之處,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門,還說出許多笑話來取笑。吳新登的媳婦心中已有主意,若是鳳姐前,他便早已獻殷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揀擇施行;如今他藐視李纨老實,探春是年輕的姑娘,所以隻說出這一句話來,試他二人有何主見。
吳新登的媳婦原是經常辦此類事情的,并不是頭一回遇到。她靜等探春表态,其實暗藏了一份心思,就是看探春如何處理。大家心裡都明白,這原本不過是件小事,但因為涉及到探春自己,就不好發言。
此時,一慣擅長“和稀泥”的李纨用前不久剛發生的襲人的媽死了賞銀40兩作為例證,說也賞銀40兩。探春頭腦很清晰,沒有人雲亦雲,讓吳新登家的把賬簿拿過來看看。她嚴格按制度行事,查明舊賬,依照往例“賞銀”一兩不肯多加。
正在此時,趙姨娘聞風而來,哭哭啼啼,向探春興師問罪。恰在此時,王熙鳳也插了一手,派平兒來說情。
面對壓力,探春既不屈服,也不手軟。為了維護“制度”,她堅決頂了回去。
第五十五回《辱親女愚妾争閑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探春笑道:“原來為這個!我說我并不敢犯法違禮。”一面便坐下,拿賬翻給趙姨娘瞧,又念給他聽。“這是祖宗手裡的規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說辦的不公,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隻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有什麼有臉的地方兒?一文不賞,我也沒有什麼沒臉的。”
探春的這番話,先是亮明觀點,不敢“犯法違禮”,是完全按舊例行事。探春這裡雖然是“法先王”,但她這一套正是法家的主要特點:“嚴而恩寡”、“一斷于法”、“賞罰分明”。
司馬談在《論六家要旨》中對法家的評論是:“不别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
趙國基是探春的親舅舅,如果探春利用權力多給一些喪葬銀子,估計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麼。但探春卻沒有這樣做,并不因為是自己的直系親屬就改變制度,而是堅持依照制度,不濫用權力。
哪怕親媽找上門來哭訴,還給自己當衆沒臉,探春也依然沒有妥協,而是堅持依循舊例。
二、探春取消了寶玉賈環賈蘭三人的上學津貼及姑娘們每月頭油脂粉費,正是法家的“法不阿貴”、“法不阿親”的重要體現。
探春在平時冷眼看王熙鳳理家的過程中,早已發現不少弊端。但畢竟是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她不便插手、也不好改變這些不合理的方式。
此時此刻,探春終于有了一個自己可以施展才華的平台,于是便把自己認為不合理的地方進行裁剪。而且第一個就是拿自己的親哥哥和弟弟以及侄子下手。
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裡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裡月錢之内:環哥的是姨娘領二兩,寶玉的是老太太屋裡襲人領二兩,蘭哥兒是大奶奶屋裡領。怎麼學裡每人多這八兩?原來上學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從今日起,把這一項蠲了。--平兒,回去告訴你奶奶,說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
寶玉、賈環、賈蘭三人都在府裡私塾裡上學,每年除了月例銀子,還有專門的點心或紙筆的零花錢。探春認為這一項支出是重複的,完全不必要的一種浪費,于是就果斷地廢除了這一項支出。
寶玉是她嫡母王夫人的寶貝兒子,是她一向往來密切的哥哥;賈環則是她同母所生的親弟弟;賈蘭則是她的親侄兒,可以說是每個人都與探春關系密切。
探春改革的第一項舉措,從這一細微處着手,減少不必要的費用,正是法家“法不阿貴”、“法不阿親”的體現。
探春的改革除了從與自己親密的人開始外,還從自身做起,裁去了衆姐妹每月頭油脂粉費各二兩。當然這裡面也包括了她自己。
探春道:“因此,我心裡不自在。饒費了兩起錢,東西又白丢一半,不如竟把買辦的這一項每月蠲了為是。……”
探春提出取消寶玉、賈環、賈蘭三人上學的點心、紙、筆一年各8兩銀子的費用,因為這一項開支其實是以他們上學為名補貼給襲人、趙姨娘、李纨的,而她們三人本來就各有月銀,不必再重複開支。
另外,探春還免去了每個姑娘每月的頭油脂粉費2兩銀子,理由是每個姑娘每月已有2兩月銀,再發銀子屬于重複、浪費。
這些都顯示出探春敏銳的觀察力和魄力,也表明她與王熙鳳管理方式的不同。探春更多是按規則和道理行事,很少考慮人情面子;對事不對人,也不怕得罪人。
《韓非子·有度》:“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争。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即指法律不偏袒有權有勢的人,墨線不向彎曲的地方傾斜。指法律應公平公正,一視同仁。探春除了“不阿親”、“不阿貴”而外,還搞到自己頭上了。
她既不徇私照顧親人,也不袒護自己,隻是按照規矩為家族利益而辦事,她在理家過程中沒有任何私欲,而是一心為了家族的命運着想,這也是人們公平公正、一視同仁的法家品德的體現。
三、探春對大觀園花草實行承包制,不僅充分調動了婆子們的工作積極性,還增加了一些收入,這也是法家“開源節流”舉措的體現。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賢寶钗小惠全大體》。探春是一個善于學習的人,她在受賴嬷嬷之邀去賴家花園做客後,受到啟發并立即借鑒,準備把大觀園中的花草樹木都實行承包制。
探春道:“我因和他們家的女孩兒說閑話兒,他說這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兒,吃的筍菜魚蝦,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探春又接說道:“……不如在園子裡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老成本分,能知園圃的,派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隻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麼。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緻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成年家在園中辛苦;四則也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并打掃人等的工費。将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為不可。”
在《紅樓夢》剛剛拉開帷幕之際,就借冷子興之口向賈雨村介紹榮甯兩府基本情況和主要人物。
第2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似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務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劃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将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内囊卻也盡上來了。--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賈府世代貴族,一個世代鐘鳴鼎食之家,由于後代不思進取,正一步步走向無可挽回的衰敗之勢。
探春雖然身為女子,但是賈府中少有的具有危機意識之人,她早就清楚地看到家族命運成語,并竭力想擺脫自己是女兒身的束縛,到外面去闖蕩。
在理家之際,她立即實施了開源節流之法。
“開源節流”出處是荀況《荀子 富國》:“等賦府庫者,貨之流也。故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餘而上不憂不足。”
盡管此舉對于一貫奢靡的賈府來說無益于杯水車薪,但它代表的意義,卻極為可貴,為岌岌可危的賈府帶來了難得的一絲新鮮氣息。
探春雖為庶女,但卻是一位“才志精明志自高”,才華敏捷、志向高遠的入世人物形象。在代理家族事務管理的特殊時期,她既能以君主之法馭下,又堅持以臣子之行遵上,在興利除弊的改革過程中,始終占據着主導地位。對親舅舅趙國基之死堅持依照舊例發放喪葬銀子,是法家“不别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的體現;率先向自己和哥哥寶玉等人“開刀”,取消了原本就極為不必要的上學津貼和姑娘們每月頭油脂粉費,彰顯了法家的“法不阿貴”、“法不阿親”。
在整個理家過程中,探春始終全面展示出其抱法處勢、秉公去私、明理忍情,甚至有些刻薄寡恩的司法者形象,踐行着 “法”、“勢”、“術”互生相用的法家執政思想,也由此成為寄托傳統士人經世志向與政治理想的巾帼英雄。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探春性格剛烈,地位強勢,但在整個理家過程中,探春行事始終嚴守職分,從未有恃寵而驕、濫施威勢等逾越之舉,這正是她全身心扮演人臣角色,因循禮法,謹慎行事,恪守着申、韓所主張的“職當其位、權責明确”的術治理念,也是法家思想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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