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老濟南”發現,走在大街小巷,傳進耳朵裡的濟南話越來越不“地道”了。他們慣常使用的“麼”“老師兒”“郎鹹”等被年輕人夾雜着用在普通話裡,而随着時代發展出現的諸多新名詞他們也不得不夾雜着用在濟南話裡。随着時代的發展,他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座城市在變化,他們從年幼說到年老的濟南話也在變化。
方言主題公園
“老濟南”學說普通話
說了近乎一輩子的濟南話竟然成為自己與孫輩情感交流的阻礙,這是讓78歲的王德玉始料未及的。今年春節,常年在外地生活的小孫子來到濟南,王德玉想親近卻力不從心。他招呼着小朋友想聊幾句,小朋友卻大聲說“爺爺我聽不懂”,“爺爺你說的話好奇怪啊,為什麼和我們說的話都不一樣。”王德玉發現,就連聽着濟南話、說着濟南話長大的兒子,因為這些年在外地工作,回到家裡也習慣用普通話了。這種語言上的隔閡讓王德玉感到一些落寞,他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時代了。
即使一直生活在濟南的小孩,能說一口地道濟南話的也越來越少了,他們往往在學校說普通話,回到家裡還說普通話。濟南市長清區樂天小區是“老濟南”的聚居地,在附近上小學的涵涵能聽懂濟南話,卻一句也不會說。涵涵說,家裡的爺爺奶奶雖然平時說濟南話,但是與自己交流時會改成普通話。
為了能與孫輩更好地溝通,很多“老濟南”開始學習普通話。一下子改掉幾十年的語言習慣并不容易,他們努力模仿普通話的腔調和發音,很多時候,一些熟得不能再熟的濟南話還是從嘴巴裡蹦了出來,比如“杠賽來”,或者将“誰”說成“shei”。
這是“老濟南”向孫輩的一次語言妥協,盡管困難重重,但他們表現出了最大的誠意。他們不僅在家裡感受到學習普通話的迫切性,在外面同樣如此。走在大街上,向這些老人問路的年輕人總是說着普通話,有些還帶着南方口音。有時候,他們說的濟南話對方根本聽不懂,幹脆直接帶着溜達過去。“老濟南”發現,他們生活了一輩子的這座城市正在變得越來越大,來到這裡安家落戶的外地年輕人越來越多,濟南話固然是城市文化不能舍棄的一種語言味道,但是為了更好地與這座發展中的城市溝通,他們開始學會說普通話。
方言主題公園
濟南話并非一成不變
“老濟南”努力學習普通話,而這座城市也正在努力挽留濟南話。
濟南英雄山路附近便有一處方言主題公園,即以“老師兒”“杠賽來”等濟南特色方言為基礎設計的景觀小品。這處公園的設計總監劉同亮說,附近的居民以“老濟南”居多,公園設計之初便想做一些市井文化氛圍濃厚的主題。“我們就想到老濟南人的方言挺有意思,很多詞很有特色,比如像‘拉呱’這些就挺有意思的,就想到這種方言主題。我們确定主題立意之後,團隊就搜集各種關于方言的來曆,包括一些内涵外延,當時做了相當一些工作,逐步篩選出來比較有代表性的一些方言放在裡面。”劉同亮說。
這些代表性的方言詞彙裡定然少不了“老師兒”。“我們查閱了所有的地方方言,說‘老師兒’真就是濟南獨一份,是标準的濟南方言,中國各地方言都沒有看到。我們也研究了方言的來曆,像‘老師兒’的話,我們查閱了之後,覺得它好像代表了濟南人謙虛、尊師重教的意思,來自于孔子的‘三人行必有我師’,見面尊稱人家一聲老師。”劉同亮介紹。他說,方言主題公園設計團隊成員來自五湖四海,為了解濟南方言下了一番功夫。
實際上,“老師兒”會從“老濟南”那裡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新濟南”則去掉了兒化音,更多地使用“老師”來表達同樣的含義。這是濟南話在時代和社會發展中的變化,語言是一種文化,更是一種工具。
山東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核心專家組專家、中國語言資源有聲數據庫山東庫建設工程核心專家組專家王紅娟解釋,語言本來就是動态的,不管方言還是普通話,都是一直在變的,這是語言的功能決定的。即使一些濟南本地的年輕人說出來的濟南話,也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變化,比如“大潤發”這三個字,老年人和年輕人的發言就不一樣,後者可能受到普通話的影響,聲母會發生變化,但不能因此就否定他們的濟南話。
方言主題公園
方言也是一種鄉愁
在今天的城市化浪潮中,方言理所當然地發生了變化,就像它們在過去任何時代的任何變化一樣。無論是哪種方言,從古至今都因為種種原因經曆了諸多變化。比如我們早已經習以為常的“早飯”這個詞,出現在我們的語言中也不過是近幾十年的事情。
王紅娟在一次方言調研中,問當地人“早飯”在過去怎麼說,對方說沒有。因為大概二三十年前,當地人都是一天兩頓飯,特别是夏天,一大早起床就趁涼快去田地裡幹活,等到上午十點左右回家吃飯休息,然後下午四五點鐘再吃一頓飯,再趁着傍晚的涼快下地忙活。那時候,一個人的社會生活安排是圍繞着這兩頓飯進行的,所以也就沒有“早飯”這個詞,而我們現在是一天三頓飯,我們的很多時間标準都以這三頓飯為基礎。新事物促成新詞彙出現在方言中,所以沒有絕對的“地道”。
方言在變化中煥發新的生命力,但是在當下這個不同于以往的時代,方言在一種“原汁原味”中同樣展現了它們的生命力。短視頻平台上,各種各樣的方言視頻深受歡迎,内容包括用當地方言表演的,或者對比各地方言差異的,甚至一個人不用特别做什麼,隻是在鏡頭前用方言傾訴自己一天的生活都會引來大量的網友圍觀。
在王紅娟看來,鄉音鄉愁,這是方言的共鳴力量。“方言和地方文化是一起的,不可分割的,”王紅娟說,“有一句話叫‘方言也是一種鄉愁,其實這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就是說,當你說方言的時候,它裡面代表的東西是比較複雜的,有這種共同的聲音帶給你的共鳴,有大家用共同的詞所理解的詞義限定的共同範圍和規則,有方言特點引起的文化感受,大家都覺得你說話是這個腔調,就覺得是好聽的。’”
很多人懷念方言背後的鄉愁,為它的新變化感到遺憾。為了讓後人知道過去某一個階段的方言,知道我們的語言是如何從過去而來,一些方言在相應的語言工程中被妥善保管。這并不意味着一段方言曆史就此封存,而是我們時代記憶的一種永久記錄。在城市化浪潮中遷徙的人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建立與故鄉的關聯,在電商網站上尋找故鄉的美食是一種,回到祖籍之地尋根是一種,在方言中重溫鄉愁也是一種。在這種人口的流動中,作為工具的方言必然要有所變化,适應新的交流需求,而作為文化的方言必然會被珍藏,告知後來人根在何處。
新時報記者:江丹
實習生:謝婧雯 孔付慧 畢晨 孫明傑
攝影:實習生孔付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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