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特約評論員 張豐

武漢一位街邊賣糖水的爺爺，最近登上了熱搜。老家在河南的他，已經擺攤賣糖水17年了，堅持一兩塊錢一杯，可以無限續杯不漲價。

一開始，市民為他點贊，網友贈送他一個外号“糖水爺爺”。這是一個美好的故事，實際上糖水爺爺已經成為街區生活的一部分。有街坊鄰居過來喝熱水，他都不會收錢。在炎熱的夏天，這種善意足以讓人們感到些許清涼。

糖水爺爺走紅有某種必然性。每個城市都有很多自媒體和網紅，到城市的各個角落去拍照，尋找可以帶來流量的故事，他早晚會被這些網友捕獲。因為僅僅是“一兩塊錢一杯，堅持17年不漲價”，就能成為一個新聞人物了。

糖水爺爺不上社交媒體，也不玩微博，但還是成為了熱搜。最初的反響是正面的，因為在到處都是網紅奶茶店、甜品店的今天，糖水爺爺的形象和産品，都和流行的東西形成了反差，這是在網上走紅的基礎。

很不幸，故事到這裡出現了轉折，很多人開始質疑他：“糖水爺爺的操作看上去不太規範啊，沒戴手套，似乎也沒有衛生設備，就那樣制作糖水，喝了會不會拉肚子、影響健康？”也有人編造出來一個看上去感人但實際上卻很傷人的假新聞：糖水爺爺年紀這麼大還在勞動，是因為孫子是智障兒童，為了掙錢養活孫子們。

而事實是，他有兩個孫子，大的快要參加高考了，都是普通、陽光、健康的孩子。但是網上的聲音很快傳遞到了現實，孫子的同學們開始攔住他們，嘲笑和質疑爺爺。孫子跑過來哭訴時，糖水爺爺就受到了巨大打擊：“我從沒哭過，但别人說我做的不幹淨，我心裡像插把刀。”

謝永安留在住所附近副食店的字條 紅星新聞 圖

他感受到一種來自未知世界的可怕，留下了一張紙條：“本人因年齡已大，想安靜的（地）生活，不想再接受任何采訪。謝謝大家關心。”然後，他匆匆忙忙告别生活了17年的武漢，直接搬回河南老家了——在他看來，逃回自己熟悉的鄉村，或許才是獲得安全感的方式。

這就是整個故事。毫無疑問，那些在網上質疑、挖苦糖水爺爺的人，實際上是在進行一種網絡暴力。但是他們的出發點也許沒那麼險惡，而且質疑看上去也有合理性，和那些奶茶店相比，大爺的操作台确實簡陋，也确實沒有戴手套。

這樣的質疑從生出念頭到發帖，不過二三十秒的時間，當事人發出後可能就忘了。在法律上，這樣的質疑也談不上違法，但是最終“網絡攻擊”延伸到現實中，以一種曲折的方式，對大爺一家人的生活造成真正的困擾。

網友和網絡代表着一個新世界：這個世界要求任何食品加工者都要證件齊全、标準操作；這個世界裡言語和圖片齊飛，不但商品過剩，語言和态度也過剩，但是這個世界又瞬息萬變，每個人發洩幾句就完事了。

大爺則屬于一個傳統世界：制作和賣糖水，可以為自己帶來一些收入，他不是純粹做公益，但是做事仍然憑借着善心；賣了17年糖水，也沒有衛生事故發生，因為開水和紅糖的組合，不太可能帶來危害；客人也不會朝“不衛生”的方面想，因為一切人與人的互動，都建立在現實基礎上，人們擁有的是現實感知力。

新世界正在打量和審視傳統世界，可以按照新世界的标準，把大爺變成網紅，也可以讓他變成網暴的受害者。最讓人擔心的是，新世界不但強勢，有時也冷冰冰、缺乏溫度。每天在網上有大量的質疑和攻擊，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缺乏換位思考能力，不顧及他人的痛苦。因為網絡發言，總是單向度的傾瀉，很少有傾聽。

最近兩年，人們開始讨論網絡暴力和它帶來的危害性，有一些不怕麻煩的受害者，開始運用法律來維權，但是局面并沒有太大改變。

或許，隻有大多數人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責任主體，能夠意識到語言的力量并不總是讓自己受益，也會損害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利益，懂得這個世界上不是按照單一标準在運營，而自己不總是正确的（大部分時候可能都不正确），才有可能改變這種冷酷的網絡文化。

今天我們能做的，就是記住這個糖水爺爺。記住他曾努力讓這個世界變甜，而我們能夠回報給他的，就是打擊網暴，再少一些打擾。

責任編輯：王磊 圖片編輯：胡夢埼

校對：張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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