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遵化華龍酒窖 來源:美篇App
從我記事兒起,我們村西頭兒就有一家具有鄉村特色青瓦三合院,8間正房,東西廂房各6間,搭配一座兩坡式門樓,構成了三合院格局,它雖然不像大城市裡的标準三合院那麼高大富麗堂皇,但在我們村人眼裡,那就是最好的三合院了,還沒有第二家能蓋的起如此規模的宅院。盡管房子幾經維修由青磚小瓦換成了現代大洋灰瓦,那酷似古典三合院兒的味道兒仍然還在。那門樓兒,院裡院外的大杏樹、大槐樹、大菜園,還有那深深的院落以及那些家人的沉浮運勢,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
從整個宅院的規模和建築風格可以看出,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家庭。院落的主人叫王尚德家有妻兒老小八口人,兒子王永、王志,女兒王翠、王玉、王敏、王姗。可謂是兒女雙全人丁興旺,王尚德本人相當優秀,40來多歲就當上了公社書記,騎着鑽石自行車,褲帶上别着一把盒子槍,有意沒意的露在外面。那時的公社書記都有自己的配槍,也許是權利的象征,也許是安全的需要,反正腰裡别着那玩意兒怪吓人的,也另我們這些孩子們羨慕不已。他本人沒有一點官兒架子,每當休假回家,晚上都要坐在大街上和鄉親們海闊天空地聊到很晚才回家睡覺。在我們村人緣甚好。
大兒子王永參軍入伍,到了70年代,已是海軍某部團級幹部,媳婦是301醫院的護士長,兩口子每次探家,都要讓我們村的年輕人沸騰一陣子,男青們不但羨慕王永身上穿着的那身軍裝,還羨慕他那天仙般的媳婦,自己也要參軍也要娶漂亮媳婦的願望更加強烈。女青們也同樣投來愛慕的眼神兒,當然那愛慕的眼神兒都投到到了王永身上,看着王永的媳婦,隻有羨慕或嫉妒的份兒了,自己一輩子也穿不上那身軍裝,也不會找到那樣的好丈夫。王永兩口子探家從來不穿便服,那一綠一藍的軍裝穿在他們身上,英姿飒爽,氣度非凡,走在大街上,那就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他們每次出門,我們這些孩子們都跟在後面,一直喊着:“解放軍,叔叔好,穿皮鞋,戴手表,阿姨跟在後面跑”。他倆回頭看看我們隻是笑着,并不表示反感。二女兒王玉是我們村裡的赤腳醫生,她整天背着藥箱穿流在村裡的家家戶戶,是我們村裡的健康守護神,她雖是赤腳醫生,但醫術還不賴,不光會開藥打針,一些簡單的小手術也敢做。論輩分我管她叫二姑,我的印象她就是個厲害精,家裡姐妹兒們都懼她三分。
那年秋天我用鐮刀砍向日葵玩,砍到了手指,本想這次可完了,非得到縣醫院去手術不可,沒想到的是到了她家,她拿出手術刀,把快要掉了的關節骨頭咔一刀給剃了下來,裹巴裹巴撒把消炎精完事兒,她拍一下我的腦門兒笑着說:“行了,不用給錢了,快回家吃飯去吧”。我半信半疑的,這樣處理手指頭不會掉了吧。幾天功夫揭開藥布,傷口愈合好了,手指照樣靈活回彎兒。從那時起她在我的印象裡,不再是那個厲害精了,而是一個善良神奇的長輩。三女兒去了縣針織廠上班,四女兒當了中學教師,老兒子王志也當了兵。一家人隻剩下大女兒在家裡幫助老媽打理家務。一家八口人六口子都有工作,算得上是一個革命家庭。這對我們村那些整天窩在家裡的年輕人來說,隻有羨慕的份兒。
小時候,要去大街上玩兒,有兩條道可以通向大街,從他家門口路過,是最近的一條小道,每次從他家門前路過,都要懷着好奇和羨慕的心裡,用兩眼的餘光偷瞄一下那神秘的院落裡的人在幹什麼。都要看看他家門口的豬圈裡那幾頭滾瓜溜圓的大肥豬,心想,家裡要是富裕了,養的豬都是肥頭大耳的。他家養了一條不大的柴狗,那狗的脾氣和他家裡那幾個閨女一樣厲害,她常年卧在門口路旁,看似睡覺,耳朵且立着,一有動靜馬上哼哼起來,它要是一呲牙準要咬人,我曾挨過它的咬。
他家門前那老槐樹,是他們家的傳家寶,至今已有上百年了,是他家哪個前輩栽的,家裡人也說不清楚,反正是有了他們就有了那棵樹。那樹長得很慢,現在看來,與我小時候的模樣兒似乎沒有多大變化,仍然枝葉茂盛,槐花盛開的季節,滿樹的槐花,芳香四溢,整個西莊都能聞到香味兒。槐花落後,結出一串串扁圓形的棒子粒大的果子。成熟了就會自然地落下來,那黏黏的果子不能吃,那時我們孩子們最喜歡玩的東西,收集起來用石頭搗扁捏成小球,晶瑩剔透像玻璃球一樣。
這座宅院緊臨大街,院外就是南北走向的一條很寬闊的大街,院子和大街高低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房院低于大街有一人多深,院牆在外面看很矮。整個宅院就像落在了一塊窪地裡。所以路過的人稍有側視,院子裡的一切,都會暴露無遺。曾有一位路過的風水先生說過,這家人雖然時運甚好,但院落太低,必有沉浮之走勢。這些都是聽村裡大人們說的。也許是有人根據他家後來發生的一切不幸杜撰出來一個風水先生,那時我還不懂什麼世間沉浮之勢。到了七十年代以後,他家屢屢發生變故,相繼失去了三位親人,年富力強的王尚德和大兒子王永相繼去世,四閨女精神失常不久離世。
最可惜的是大兒子王永,當時40多歲,官至正團,正是年輕有為上升時期,卻因為病去世,大家都曾為他的英年早逝而感到惋惜。他的骨灰被移回故裡,安放在家鄉的烈士陵園裡。連續遭到的不幸,家裡失去了頂梁柱,那個家已經不是原來的家境了。目前他家健在的還有和三閨女和老兒子,他們都在很遠的外地退休生活。每年春節、清明節都要回老家祭奠已故親人,去看看那曾經養活自己的宅子,隻可惜宅子空空的,那些子孫後代們都不願去那院子居住,門前的大菜園也成了放破爛兒的地方。
今年清明節回家,進村不久,就看了那飽經風霜起落沉浮的院落,它還靜靜地守候在那裡,土坯打起的院牆和門樓還是原來的老樣子,隻是脫落的牆皮和陰暗角落裡青苔雜草留下了滄桑歲月的痕迹。院牆裡盛開的杏花仍然在朝着路過的行人招手微笑,那牆根下陽窩裡青草冒出的一抹綠意,給這死氣沉沉的宅子增添了一點生機。門前那棵大槐樹,被春風搖動的樹梢發出了刷刷的低哀聲,仿佛在告訴我們,這裡沒人住了,主人們都走了,隻留下了我們。
我含淚站在牆外向裡面望去,盡力尋找着那兒時的記憶,尋找着那善良歡樂一家人的身影。尋找着那曾經給我免費療傷的二姑音容笑貌。隻可惜看到的隻是那個破爛不堪、雜草叢生的院落和要倒塌的廂房。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唐代詩人杜牧一首詩《金谷園》的前兩句:“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這家院落的繁華往事,已跟香塵一樣飄蕩無存,但那杏樹、綠草、大槐樹卻沒有抛棄它,年年盛開着鮮花守候着這座生它養它的老宅子。而我們那些兒時的輝煌記憶,會慢慢地淹沒在那歲月的長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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