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北京的這場雨,或許兩個“王軍”永不相識。
一位來自北京豐台,是37歲的自由職業者,一位來自湖北孝感,是46歲的網約車司機。兩個同名同姓的人在8月16日晚9點20分左右同時出現在北京旱河路鐵路橋下。
他們共同參與了一場救援。
當晚,受強降水影響,海澱區旱河路鐵路橋下積水近2米,一輛私家車消失在水中。路邊有人告訴湖北王軍,“有輛車開進去後再沒出來。”聽聞後他立即帶領其他四個路人從鐵路橋北側下水,遊過橋洞,以地毯式搜尋的方式摸尋被淹車輛。
在離橋正下方七米左右的位置,一位搜救人員觸碰到了被淹車,其餘四人立刻包圍,有人遊上車頂,有人在水下拿扳手砸車頂玻璃,有人用力拉駕駛室的門。
王軍記得,車内被困男子從駕駛室被拉出後,他站在車前機蓋上準備将其拉到車頂。此時,一個戴着眼鏡的小夥子遊到了他身邊,他質問對方,“不要命了?”對方回了一句,“我是來幫忙救人的。”
救援持續了近40分鐘,被困者救上岸後,由于情況緊急,湖北王軍忘記留下這位小夥子的聯系方式,也沒來得及問對方的姓名。
8月17日,新京報刊發《北京鐵路橋被淹車救援者:6人救援40分鐘,被困者救出時無呼吸》,報道了北京市民王軍參與救援的故事。
8月18日,湖北王軍發現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報道中,與新京報社取得了聯系。兩人見面後,湖北王軍發現,眼前的王軍正是當晚救人的那個戴眼鏡的小夥子。
兩位“王軍”合影,左側為湖北王軍,右側為北京王軍。新京報記者 慕宏舉 攝
“水裡有人,快來救人”
暴雨打在車前玻璃上,湖北王軍将雨刷器檔位開到最大也無濟于事,水幕還是模糊了前方視線。
他是一名滴滴司機,每天出車12個小時左右,跑這些時長能保證他月入過萬。當時,他正開着半年前租的車在雨夜中跑單。
車由北向南行駛在旱河路上,不出意外的話,下坡,過前方的橋洞之後再行200餘米,不到一分鐘他就能接到在田村地鐵站上車的乘客。
但前面的小汽車停下了,旁邊的公交車也打着雙閃停在那裡。王軍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他搖下車窗,問一旁的公交乘務員,乘務員告訴他,“前面積水了,有一輛車沖進水裡去了,好像有人在車裡沒有出來。”
“那趕緊去救人啊。”他脫口而出。
擔心有不明情況的車輛再次沖進水中,王軍便打了一把方向盤将車橫在路上。
拔了鑰匙,看向前面積水的橋洞,根本不見車的影子,他向圍觀者喊了一聲“快去救人”,随後脫下身穿的短褲,将車鑰匙塞進鞋中,把鞋倒過來和褲子一起放在路邊。
旁邊四個年輕人響應了他。
不清楚車是否已經沖過橋洞,也看不到車的具體位置。五個人便分散開排成一個橫隊,在寬近20米的車道中向前行進,他們決定下水摸車。
越靠近橋底,積水越深,在水的浮力下,五人的腳逐漸不能踩地。水淹到胸口和脖子的位置,他們隻能張開雙臂在水面劃水,同時雙腳在水下探找車輛。
橋下的位置沒有發現車。穿過橋洞,再往前走,中間位置的人腳磕到硬物,他大喊“車在這兒”,其他四人聽到後立刻圍了過來。
經過幾番摸索,他們确認,水面下的車橫停在馬路上。一個帶着扳手的人遊上車頂,在水下用力将天窗敲開一個洞。王軍看到,水沒有立刻湧進去,心想“壞了”,他判斷車裡已經灌滿了水。另有兩人合力将駕駛座車門拉開。
王軍摸到了駕駛室裡一個人的胳膊,他一邊把人往外拉,一邊大喊,“水裡有人,快來救人。”
8月16日晚,旱河路鐵路橋下被淹車輛。受訪者供圖
“我是來幫忙救人的”
當晚9點,北京的王軍開車從朋友家離開,20分鐘後,他駛過杏石路往南走,來到旱河路。前面的路被堵,王軍把車停到輔路,下車查看情況。
周圍的人在議論,“有車沖進水裡了,可能還有人在裡面。”他看到前方的路是下凹的,橋下全是水,有幾個人的頭露在水面,手在拉拽着什麼。
道路兩旁和鐵路橋上圍觀的人聽到湖北王軍“快來救人”的呼喊聲,他們互相也在喊“誰會遊泳趕緊救人。”北京王軍想也沒想,把褲子脫下放在路邊,沖到水裡。
橋下的積水,已經能沒過他1米76的個頭。
與此同時,水也在往下退,很快,車頂露了出來。
駕駛座上的男人被擡到車頂。湖北王軍說,“當時摸了一下他的頸動脈,那裡已經沒有跳動了。”他站上車前蓋,一隻腿在上面,另一隻腿跪抵在車窗上,給被救出來的男子做胸外按壓。
這時北京王軍遊到了他身邊,他看到這個小夥的眼鏡上全是水珠。在他的意識裡,水下看不見危險更大,便問“不要命了,你來幹什麼?”
北京王軍回他,“我是來幫忙救人的。”
對話結束,大家分頭做各自的事情。
北京王軍幫忙把副駕駛上的女士救了上來。他注意到,女士被救出時,鼻中已經出血。
為了确認後座是否還有人,湖北王軍記得,有人用手扒着車頂,身子探進去,用腳在後座探。
兩位被困者全都被拉到車頂上,有人為他們進行人工呼吸、胸外按壓,有人向岸上大喊,“有沒有醫生?有沒有人會人工呼吸?”
被救上來的兩人沒有任何反應。湖北王軍一邊大聲朝橋上、路邊的人喊“快打120、119”,一邊雙手不停地按壓着。
兩位“王軍”見面後拿出身份證相互确認姓名。新京報記者 慕宏舉 攝
各自離開
一位警察趕到帶來了救生衣,消防車、救護車也到了,王軍們和救人的同伴,将兩人運送到救護車上。
湖北王軍記得,當消防來救援時,他問有沒有沖鋒艇,北京王軍對他說,“他們應該沒帶。”這是二人的第二次對話。
為了幫助警察盡快确認遇難者身份信息,湖北王軍想到用車牌查人的方法,他繞到車後面,用力将車牌掰下,遞給身邊的警察。“在那個危急時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有這麼大的力氣了。”他說。
整個救援過程持續了近40分鐘。
救完人後,湖北王軍穿上短褲鞋子,将車裡剩下的半瓶冰紅茶一飲而盡,坐到路邊抽了兩根煙。抽完煙後,他看到橋下的水也退得差不多了,便蹚過淤泥,走到橋洞對面,問現場的公安人員被救上來的人怎麼樣了,他得到的答複是“人正在搶救中。”
回憶起當晚的場景,王軍反複念叨,“其實在把他們救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兩個人已經不行了,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希望。”
王軍說,在為兩名被困人員做胸外按壓的時候,他一直期待兩個人能像影視劇裡那樣,出現突然吐出水、恢複呼吸的反應,“哪怕水吐我臉上也行,但是一直沒有。”
北京王軍記得救完人之後,自己渾身已經使不上勁了。他走到路邊,接過圍觀群衆遞過來的礦泉水,喝幹了一瓶水,去車上拿手機拍了張被困車輛的照片就離開了。
下水之前穿的白色襯衫已經被積水染成了黃色,他将衣服扔到後備箱,一路上,自己赤着上身,“害怕被交警攔住。”回到家後,母親問,那麼大雨,打電話也不接,“幹嗎呢?”他把自己經曆的事情講完,母親說了句,“這你也敢往裡進?”
淩晨兩點多,湖北王軍回到位于通州區南六環的家中,洗了近兩個小時的澡。
之後兩天的夜裡,他都沒有睡好覺,一閉眼就是在現場救人的畫面,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死亡。
“沒把人救活很愧疚,我這兩天一直在想,要是能早到五分鐘就好了。”這是他對那天救援過程最大的懊悔與遺憾。
北京王軍對其餘5名救援者的樣貌回憶不出太多,但他一直記得有一個湖北口音的大哥站在車頂指揮大家,喊得嗓子都啞了。直到8月18日,他知道了那個人也叫王軍,也是1米76的個頭。
新京報記者 趙敏 慕宏舉
編輯 劉倩
校對 陳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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