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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家周克希簡介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8 15:10:58

翻譯家周克希簡介(著名翻譯家周克希再談追尋逝去的時光)1

馬塞爾·普魯斯特(1871—1922)和他的長篇小說《追尋逝去的時光》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是世所公認的。正如法國作家莫羅亞所說,普魯斯特發現并挖掘的不是“礦脈”,而是前人未曾發現過的“礦藏”。

這部小說還有一個人所共知的特點——長。法朗士有名言:“人生太短,普魯斯特太長。”這是他在當龔古爾獎評委時,面對參選的《追尋》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說的話——值得慶幸的是,這卷傑作最後還是征服了年邁的法郎士,赢得了他寶貴的一票。

所謂長,一是指體量大、篇幅長。整部七卷本的小說譯成中文,約有250萬字。二是指句子長。普魯斯特給人的印象是特别喜歡用長句。據統計,全書中有三分之一的句子超過5行,有四分之一的句子超過10行。

它長,但是否冗長呢?作為一個譯者,我的感受是“譯前覺是,譯後覺非”。翻譯是最精細的閱讀,我在第一卷譯序中寫過這種“覺非”的感受:“每譯幾段,我總會預感到前面有美妙的東西在等着我,那些無比美妙的東西,往往有層堅殼裹着似的,要使勁(常常是使出渾身解數)打開殼,才會驚喜地發現裡面閃光的内容。”

翻譯家周克希簡介(著名翻譯家周克希再談追尋逝去的時光)2

但這種美妙,即便小說中的原型人物也未必欣賞。普魯斯特年輕時,經常出入上流社交圈的沙龍,是沙龍女主人眼中可愛的“小馬塞爾”。第一卷出版後,普魯斯特送了一本到德·舍維涅侯爵夫人府上,事先知道是怎麼回事的侯爵夫人惱羞成怒,終其一生不肯打開書來看上一眼。

作家、編輯,也未必欣賞。第一卷遲遲未能出版,一個受命審讀的作家說:“這部七百多頁的稿子簡直不知所雲。它到底在講些什麼?它要把讀者帶到哪兒去?——我隻能說我一無所知,無可奉告!”另一個出版社總編說:“我這人可能是不開竅,我實在弄不明白,一位先生寫他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居然能寫上好幾十頁。”對此,普魯斯特在給朋友的信上激動地說:“你把精神生活的體驗,把你的思想、你的痛苦都濃縮在了(而不是稀釋後加進)這七百頁文稿裡面,那個人手裡拿着這文稿,卻不屑一顧,還說出這種話來!”

最佳小說排名第一絕非浪得虛名,而我們缺的隻是耐心

那麼,小說到底好在哪裡呢?這是個很大的問題。我僅從譯者的角度,談一點個人的印象。

普魯斯特在第七卷中寫道:文學寫的就是真正的生活,或說唯一完全真實的生活——不僅是自己的生活,而且是别人的生活。主人公從貢布雷的家出去,有兩條路:斯萬家那邊,意味着布爾喬亞、愛情、音樂;蓋爾芒特家那邊,意味着貴族世家、社交、繪畫和文學寫作。最後,兩“邊”交織在一起,作者就寫出了這本把他精神生活的體驗,把他的思想、他的痛苦都濃縮進去的“大書”。

翻譯家周克希簡介(著名翻譯家周克希再談追尋逝去的時光)3

普魯斯特常說一句話:Allons plus loin.(讓我們走得更遠些。) 他寫各式各樣的人物、社交場衆生相、人性的弱點,乃至靜物、景色,都讓人有“寫盡”之感。即便是寫一杯椴花茶,寫家鄉的一條河流、一池睡蓮,都寫得那麼精彩、那麼美妙。比如說,讀寫靜物或景色的段落,我會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記》,想起張岱的《湖心亭記》,雖然語言截然不同,但那種隽永的風味,卻是相通的。小說中,不同的人物說不同的話,這種聲口畢肖的高超本領,使我想起《紅樓夢》。他寫臨睡前母親給小馬塞爾朗讀喬治·桑的小說,寫馬塞爾去劇場看拉貝瑪的演出,寫凡特伊的小提琴鋼琴奏鳴曲和七重奏,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新穎的美”,都讓我眼前一亮,心中充滿感動。第一卷第二部“斯萬的愛情”,寫斯萬對奧黛特的愛情從萌生到式微的過程,所謂愛情的嫉妒,真是給普魯斯特寫絕了。他寫勒格朗丹的附庸風雅,常能使我發出會心的微笑。他對地名瑰麗的聯想,讓我驚歎,讓我陶醉。他筆下的大作家貝戈特,大畫家埃爾斯蒂爾,都讓我感歎作者的筆力确非常人所能及。是的,他寫得很長,但他寫得這麼豐贍,這麼細膩,這麼從容,甚至這麼幽默,讀這樣的文字是享受,這樣的長句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異常精彩的!

這部小說,什麼都不缺,隻缺一樣東西:扣人心弦的情節。這恰是因為普魯斯特無意于此——不去跟大仲馬他們争這個活計。

這部七卷本的小說,在西方文學界評選最佳小說時經常排名第一,這絕不是浪得虛名。而小說中所有那些美妙之處,都要等待熱愛文學、又有耐性和時間的讀者來分享。

比如,整部小說開篇的這四十多頁文字,展示了獨特的寫作手法,正如普魯斯特所說:“這是一本非常現實的書,不過,為模拟不由自主的回憶,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了回憶往事的形式,從而使它有了優雅的形态,有了莖稈作依托。”

翻譯家周克希簡介(著名翻譯家周克希再談追尋逝去的時光)4

衆多人物、地方(他們或它們,會在以後的各卷中出現)在小說的屏幕上一一掠過:人物有爸爸媽媽,外婆和她的兩個妹妹,女仆弗朗索瓦茲,斯萬(在他身上,所費筆墨較多,為後面的“斯萬的愛情”做了鋪墊),姑婆,萊奧妮姑媽,德·維爾巴裡西斯侯爵夫人,甚至熱納維埃芙·德·布拉邦(蓋爾芒特家族傳說中的先祖);地方有巴黎,貢布雷,巴爾貝克,冬西埃爾,甚至威尼斯。

寫小說就是寫語言,小說的魅力首先在于語言(汪曾祺語)。普魯斯特的小說,把法語的魅力發揮到了極緻。這四十多頁中有好些段落,已經顯示出普魯斯特小說語言迷人的風格。這些段落,或以哲理的意味,或以溫馨的情緻,令人因折服而難忘。例如:一個人睡着時,時光的系列圍繞在他周圍;一旦這種排列發生混亂,記憶猶如高處伸下的援手,把他拉出這片虛無的泥潭。值得一提的是,把常人朦胧的感覺,用清晰的、帶有哲理意味的語言表達出來,這是普魯斯特常用的叙述方式;主人公“我”睡前等待媽媽的吻(動人的段落);斯萬的來訪(在長句的基調上,添上輕快、風趣的筆緻);當然,還有那個有名的瑪德萊娜小蛋糕的一大段描寫。

還有好些句子,則是我心目中的金句。例如:“習慣,是位靈巧而又姗姗來遲的協調大師。”“我們的社會形象,是他人思維的産物。”“往事隐匿在智力範圍之外,在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在某個我們根本意想不到的物質對象之中。”“這一物體,我們能在死亡來臨之前遇到它,抑或永遠都不能遇到它,純粹出于偶然。”“一切的一切,形态缤紛,具體而微,全都從我的茶杯裡浮現了出來。”

一位失眠的先生,在床上想了這麼多,寫成精彩的四十多頁文稿。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這位先生是位真正的大師。

翻譯過程奇崛艱辛讓人常感“一山放過一山攔”

大師的作品,通常都是難譯的。

這部小說的翻譯,首先難在句子的綿長、句法的精微。全書中最長的句子有394個法文詞,2417個字母。至于一環套一環的從句,經常出現的同位語、插入句,以及讓譯者絞腦汁的代詞、介詞等“小詞”,更會使你永遠有“一山放過一山攔”之感。

而真正的難處,有時幾乎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為了便于“言傳”,下面舉兩個文字較短的例子。

全書第一句是 Longtemps, je me suis couché de bonne heure. 其中的longtemps是long(長)和temps(時間)的組合詞。放在逗号前,短而幹脆,但它的意思既不是“長期以來”,也不是“很久以前”。現在我譯成“有很長一段時間”,意思對了,結構卻很松散。這第一句,據說普魯斯特是在反複修改了26遍之後才定下來的。我看到過其中4個不同“版本”。說句當不得真的話,longtemps譯成文言文的“久矣”,倒有幾分像。

翻譯家周克希簡介(著名翻譯家周克希再談追尋逝去的時光)5

第二卷的書名,原文是 A l’ombre des jeunes filles en fleurs,其中有三個關鍵詞:少女,如花一般,在……的影子下。曾見過的中文譯名有“在簪花少女身旁”(簪花,無端讓人産生古代仕女的聯想),“在少女們身旁”(“簡潔”到略去了“如花一般”的含義)等等。為找一個恰如其分的譯名,豈止“一名之立,旬月踟蹰”。第二卷我譯了兩三年,就斷斷續續踟蹰了兩三年。最後終于找到了一個較為合适(至少我這麼認為)的譯名:“在少女花影下”。一旦找到,卻又覺得稀松平常了,這正是所謂“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這位天才作家死前便預見了這部傑作的歸宿

對普魯斯特來說,寫作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内容。他在小說第七卷中吐露了他的心聲:“真正的作品不會誕生于明媚的陽光和閑談,它們應該是夜色和安靜的産物。”内心強大的他,身體卻很羸弱。他隻活了51歲。在全部初稿的末尾寫下“Fin(完)”的當年,他就與世長辭了。這部凝聚着這位天才作家人生最後十多年全部心血的巨著,問世後有過知音,其中的第二卷也得過龔古爾獎,但在各種思潮起起伏伏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它始終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這一局面,直到1950年代才徹底改觀。如今,它已被毫無疑義地公認為世界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經典。而當我們讀到第二卷中下面這段話時,我們會驚訝地發現,這部作品的命運,仿佛是普魯斯特早就預見到的:

“天才不願看到周圍的人群無視他的傑作,也許會對自己說,同時代的人缺乏必要的審美距離,為後世而寫的作品理當留待後人去讀,有些畫站得太近沒法欣賞,不就是這個道理嗎。其實,他何必這麼軟弱,唯恐人家對他評價不公呢,評價不公是不可避免的。天才的作品之所以難以立即為人所推崇,就因為寫出這樣作品的人是特立獨行,和常人不一樣的。這樣的作品,總是先培育出為數極少的知音,然後才擁有一個人數較衆的讀者群。貝多芬的四重奏(第十二号、十三号、十四号和十五号)曆時五十年才孕育、造就了一批貝多芬四重奏聽衆,從而(跟所有傑作的情形相似)取得一種突破,即便不說讓作曲家的價值為世人所公認,至少形成了一支有欣賞水平,亦即真正喜愛它們的聽衆隊伍——而在作品問世之際,這樣的聽衆是寥若晨星的。所謂後世,就是作品的後世。作品應該為自己創造後世。倘若把作品封存起來,直到後世才公之于衆,那麼就這部作品而言,這樣的後世就不是後世,而是同時代的一群人,隻不過是生活在五十年以後罷了。所以,藝術家若要讓自己的作品走上自身的軌道,就不能把它藏之名山,而必須讓它行之于市,直至遙遠的将來。這個将來,才是傑作真正的歸宿。”

我們的當下,就是普魯斯特所預言的将來,就是他要為自己作品創造的後世。這樣的經典是不朽的,是值得我們每個人用自己的方式去試着閱讀的。

作者:周克希 翻譯家、《追尋逝去的時光》譯者

編輯:徐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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