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初中語文課本中,有一篇楊朔的散文《荔枝蜜》,文章不太長,可大都記不住了,倒是文中引用的一句詩,至今仍記得一清二楚:“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惠州荔枝
這首詩出自北宋蘇轼《惠州一絕》,全詩一共四句,前面兩句是:“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
羅浮山,是廣東惠州的一座名山,奇峰林立,風景秀麗。當年蘇轼在這裡寫下了這首傳誦千古的名句,使得羅浮山的名聲更為世人所熟知,幾乎成了惠州的代名詞。
惠州羅浮山
那麼,蘇轼因何到了惠州,惠州又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能讓他發出“不辭長作嶺南人”的感慨呢?
蘇轼因何到了惠州蘇轼是我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文化巨擘,詩文相當了得。同時官也做得很大,曾通判杭州,又知密、徐、湖三州,還是朝中重臣,長期身處權力核心,但他“勁直敢言”,屢屢上書神宗皇帝,論新法不便,為新黨所不容,故多次遭貶,輾轉流離,還受誣入獄,幾被處死。
蘇轼雕像
宋紹聖元年(1094)六月,作為元佑黨領袖的蘇轼被新黨打壓,再次被貶惠州,“責受甯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
蘇轼所任的甯遠軍節度副使,是散官,即虛職,又被中央明令不得簽署公事,根本就沒有任何權力可言。
所謂的“安置”,是宋朝時期對高位官員的一種懲罰手段,受罰者一般不會被逐出官場,而是安排到一個偏遠地區任虛職,是一種變相的流放。
安置蘇轼的惠州,屬嶺南。在當時,嶺南乃蠻貊之邦、瘴疠之地,氣候迥于北方,生活條件極其艱苦。
雄視千古的大文豪蘇東坡
嶺南作為懲治罪臣的流放地,其曆史由來已久。早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就有明确記載:“谪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是說犯罪的官員要麼被發配到北邊修長城,要麼被流放到“南越地”,即嶺南。
嶺南不僅在地理上屬于宋代轄境的最外圍,是安置罪臣最邊遠、最險惡的處所,而且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南遷嶺表無異于到了天涯海角。所以,流放嶺南一直被認為是除了死刑之外最嚴厲的懲罰,是谪官人生中最陰暗晦澀的一頁。
的确是這樣的,路途艱險、語言不通、水土不服、習慣各異,再加上經濟落後、生計艱難,這一切都使初來此地的人們感到強烈的不适和排斥,求生不能,欲死不得。
惠州東坡祠門前的蘇轼像
但是,谪居惠州的蘇轼在與朋友陳季常的通信中卻說:“到惠将半年,風土食物不惡,吏民相待甚厚。”是說惠州山清水秀,飲食豐美,民風淳樸,當地人對他十分友好和尊重。
這又是為什麼呢?
惠州的風土人情到底如何毋庸置疑,宋朝時期的惠州,相對于中原地區來說,經濟、文化、環境方面都比較落後,在當時人們的眼中,此地不僅山高皇帝遠,而且屬于窮山惡水,不适宜人類居住。
可蘇轼不這樣認為,他在《和陶時運四首·其三》寫道:“我視此邦,如洙如沂。”洙水出泰山,沂水出沂源,意指惠州為鄒魯之邦、孔孟之鄉。
在蘇轼看來,惠州之美,既在大美生态,也在厚重人文。
惠州西湖邊的蘇轼與朝雲雕像
剛踏上惠州的土地,蘇轼便寫了一首《十月二日初到惠州》,表達初來乍到的感受:“仿佛曾遊豈夢中,欣然雞犬識新豐。吏民驚怪坐何事,父老相攜迎此翁。蘇武豈知還漠北,管甯自欲老遼東。嶺南萬戶皆春色,會有幽人客寓公。”
蘇轼初到惠州的第一印象,不僅僅是“嶺南萬戶皆春色”,更是當地的人情世态。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惠州海納百川、善待來者的開放心态,感受到了惠州百姓的可親、可愛、溫暖和真情。杖履所及,雞犬相識,一下子就讓遠谪蠻荒的他有了歸屬感。
蘇轼食荔枝雕像
他在詩中甚至借蘇武陷漠北、管甯栖遼海這兩個典故,抒發了他想在惠州為家終老的感情。
“雞犬識新豐”,也是一個著名的典故,出自晉葛洪《西京雜記》卷二,說劉邦做了皇帝,定都長安,其父劉太公身為太上皇,雖享受榮華富貴,卻因思念故裡,時常悶悶不樂。
于是,劉邦就在國都長安附近的秦國故地骊邑(今西安市臨潼區),仿照家鄉沛郡豐邑(今江蘇省徐州市豐縣)的街巷布局,為太上皇劉太公重築新城,并将故鄉豐邑的鄉親故友遷居于此,太上皇這才高興起來。
傳說新豐城建造得與劉邦家鄉豐縣一模一樣,豐縣百姓遷至新居,連雞犬都能找到各自的門戶,此所謂“雞犬識新豐”,比喻在他處仍能如在故鄉般熟悉與愉快。
惠州東坡祠
确實如此,惠州人對蘇轼這樣的外來者,始終抱有一種相融接納的心态和相互尊重的願望,這種大度寬容也表現為熱心仗義、樂善好施的社會風氣。
蘇轼寓居惠州幾年中,盡管窮鄉僻壤的生活比較艱苦,但經常得到當地許多人的熱心幫助,上至政府各級官員,如太守詹範、方子容,縣令林抃,推官黃焘,下至普通的鄰居村民,如道人鄧守安、何宗一,僧人昙穎,嘉祐寺鄰居林婆婆,白鶴峰鄰居翟秀才、林行婆,江北荔園老翁,都是蘇轼當時的好友。當地人熱情好客、友善待人的人文風尚,給蘇轼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蘇轼在《和陶歸田園居六首·其一》中這樣寫道:“環洲多白水,際海皆蒼山。以彼無限景,寓我有限年。東家著孔丘,西家著顔淵。市為不二價,農為不争田。周公與管蔡,恨不茅三間。”
惠州西湖
這幅桃花源式的民俗風情畫,就是蘇轼對當時惠州淳樸民風的評價,也是對惠州文化包容性的由衷贊美。
惠州人為什麼至今仍在感念蘇東坡從惠州人的包容文化中,蘇轼獲得自己的身份認同,用他自己的話說:“元是惠州秀才,累舉不第,有何不可?”(《與程正輔書七十一首之十三》)。
又雲:“今北歸無日,因遂自謂惠人,漸作久居計。”(《與孫志康二首·其二》),甚至“已買白鶴峰,規作終老計”(《遷居》)。
這不能僅僅看作他在逆境中的無奈和自我寬慰,也可以理解為他獲得認同和尊重後而激發的積極态度。
東坡勸農雕像
事實也正是這樣,蘇轼一來到惠州以後,便跟老百姓打成一片,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銘記愛民之心,常懷惠民之情。
谪居惠州短短幾年,他以自身不朽的事功和皇皇著述,不僅照亮自己人生中這段黯淡的歲月,也造福于一方黎民百姓。
不過,此時的蘇轼,與在杭州等地任職時境況大不相同。那時蘇轼是地方最高行政長官,手中擁有實質權力,還得到主持朝政的太後的賞識和重用,可以直接獲得朝廷财政支持,想要做點事情,還是比較容易的。
惠州西湖
而此時,他無官無職,賦閑度日,條件和能力都很有限,但他還是非常熱心,利用自己的名望、威信,通過建議、倡導、募捐等方式,把對民生的關懷落實為一樁樁具體的工程。
比如修建水磨,請建軍營,掩埋骸骨,施醫散藥,推廣插秧之法,普及插秧船的使用,改善稅項,減輕百姓負擔……
還有就是對惠州西湖的民生改造,尤為值得一提。
惠州有一湖泊,北宋林俛《惠州豐湖序》雲:“葦藕蒲魚之利,施于民者豐矣,故謂之豐湖”。由于蘇轼偏愛“西湖”,“十裡荷花菡萏初,我公所至有西湖”(秦觀《東坡守杭》),“東坡原是西湖長,不到羅浮那得休”(楊萬裡《西湖長》),惠州人便把豐湖改名為“西湖”。
惠州西湖
為了溝通西湖兩岸交通,浚疏水利,蘇轼向主政官員提出了“兩橋一堤”的惠民方案。在施工過程中,他不僅勞心勞力、四處呼号奔走,而且積極參與其中,甚至慷慨解囊。由于手頭拮據,無錢可捐,便将皇帝賞賜的犀帶捐贈出來。還寫信動員遠在筠州(今江西省高安市)的弟弟為惠州捐錢“助施”。
工程竣工之日,“父老喜雲集,箪壺無空攜。三日飲不散,殺盡西村雞”(《兩橋詩·西新橋》)。
蘇東坡在惠州生活了短短的兩年又七個月,不僅與惠州人民結下深厚友情,還留下了大量詩文,為惠州山山水水增輝,也使當地人情風物得到了真實生動的展現,赢得了人們真誠的愛戴和永久的懷念。
惠州西湖“蘇堤玩月"
據統計,蘇轼在寓惠期間,共留下詩187首、詞18首、各類散文129篇、書信233篇, 他的詩文歌詠惠州風物,使惠州名揚四海。以至後來數以百計的文人、墨客紛紛聚惠,大辦書院,推廣科舉,使惠州人才輩出。
“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惠州清代著名詩人江逢辰這句詩,道出了蘇東坡對惠州這座城市的深遠影響。
《惠州府志·卷十》亦稱蘇轼寓惠“首末四年,泊然無所無蒂芥,邦人歡仰之。”貶惠期間的蘇轼,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純粹文人,對一個城市産生了如此巨大而深遠的影響,這在中國曆史上是不多見的。
美麗的惠州
曆史車輪滾滾向前,時至今日,惠州早已不再是當年的“荒蠻之地” “瘴鄉疠海”,而是粵港澳大灣區高質量發展重要地區和國内一流城市,成為當前廣東,乃至全國經濟發展的一方熱土。
有一種幸福叫過年在惠州,有一種風景叫文明在惠州,有一種美好叫生活在惠州,有一種希望叫創業在惠州。今天到惠州來的人們,依然能夠從蘇轼偉岸的人格和優秀的作品中不斷汲取思想能量,開闊眼界和心界,以堅定的文化自信和進取精神,共同創建惠州美好的明天。#惠民之州幸福之城#(張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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