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球”系列電影第3部《猩球崛起：終極之戰》正在熱映，它被稱作“終極之戰”，自然令很多“猩球”迷期待想象中的大型戰争場面：人類與猩猩互相殘殺，血流成河......

但這想象中的戰争場面并沒有被導演着力展現，“戰争”的重點從武力走向了心靈：那些我們人類之所以稱自己為人的寶貴特質——善良、信任、同理心，還能否定義和救贖人類？

電影中一次次展現人類的自大和殘酷，對猩族（其它物種，其它生命）的侵略和傷害，作為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警醒，電影一再說明了它的隐喻：如果人繼續如此暴烈殘酷，我們終将成為自身的陪葬。

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是什麼？如何去保護和傳承這種本質？整部“猩球”大戰，我們以為看的是“猩球”，實際上它講述的全部是關于人性的故事。

撰文 | Ecstasy

“戰場”轉移

人性才是戰場，反對無節制的殺戮

能被叫做凱撒的注定是不平凡的，即便是一隻猩猩。它被莎士比亞戲劇迷的老爺子賜名（參見《猩球崛起1》），這個名字就像是它一生的判詞，随後它成為帶領猿族“創造猩史”的政治領袖。

《猩球崛起》三部曲，描述了凱撒從尋找認同（成長），到鞏固統治（成熟），再到引領猿族開啟和平史的過程（升華與結束）。第1部的金門大橋之戰印象深刻，讓人第一次覺得一隻長了毛的猩猩騎着馬也能這麼像個王子。第2部的結尾，已然是成熟政治家的凱撒頗有洞見地告訴人類“戰争已經開始”。對于第3部，觀衆原本希望看到一個史詩般的結尾，能像《指環王》《黑暗騎士》那般，來一場金戈鐵甲的人猿對峙。

“猩球”世界的3法則：“不殺自相殘殺”、“相互團結才能強大”、“知識就是力量”。

但很顯然，電影隻在一開頭有一場戰役，雙方都損失慘重。全片用細膩的音效，緩慢的節奏呈現出了猿族和人類各自因戰争陷入的被動、蕭條甚至無望的“戰後”圖景。“終極之戰”因缺乏大戰的畫面，似乎成了這個系列當中最讓人失望的一部。

問題在于，肉搏戰争是人猿系列的電影想要表達的主題麼？和平的甜蜜，必須在一場掃盡了一切敵人的大戰之後才能獲得麼？

如果理解《人猿猩球》對于戰争和人性的看法，可能就會理解為什麼這部電影會放棄呈現肉搏大戰，反而更多地描繪凱撒内心的戰場。

同一題材的電影《人猿猩球》中，被埋在沙漠中的自由女神像，象征人類文明将被自身的殺戮毀滅。

導演馬特·裡夫斯非常巧妙地在這部電影中埋下了多處“彩蛋”，以與《人猿星球》系列形成呼應，完成電影裡叙事時間的“縫合”。譬如，留在猿族身邊的人類小女孩叫諾娃，《人猿星球》系列重要的成年人類女性之一也叫諾娃；諾娃手中的洋娃娃是攜帶讓人類曆史消亡的病毒媒介，《人猿》中解讀人類曆史消亡的重要證據也是個洋娃娃；對人類一直能有仁慈心的凱撒，他的唯一後代叫科尼利厄斯，而《人猿》中唯一對人類具有憐憫心的夫婦也就是科尼利厄斯夫婦；等等。《猩球崛起》的事件在時間順序上其實發生在《人猿星球》之前，是後者的前傳。

《人猿》系列中，給人印象深刻的是人類曾經創造了天堂般的生活空間，最後成為廢墟——深埋在沙堆裡殘破的自由女神像。穿越時空的人類飛行員泰勒，已對20世紀的人類倍感失望，“萬物之主的人類，派我進太空的矛盾生物……自相殘殺，讓鄰人的孩子受餓”。片末當泰勒知道人類文明毀滅的事實之後，捶地呐喊：“你們這些瘋子，你們破壞了一切！”

很明顯，《人猿》系列想要表達的是，人類無節制的殺戮和戰争最終毀滅會毀滅人自己。

《猩球》系列一直在呼應《人猿》系列的主題。凱撒建立的猿族家園，每個成員從小就要學會不是如何競争和戰鬥，而是3條絕對法則：“不自相殘殺”、“相互團結才能強大”、“知識就是力量”。

人性的陰影

人類中心主義，破壞信任與理解

凱撒體會過人類的仁慈，同樣體驗到了人的邪惡：制藥公司貪婪而不知憐憫地拿動物做實驗，收容所裡管理員喜歡以虐待動物為樂。為達到守護家園的目的，凱撒不得不面對人的戰場。它一開始都以和平共處為先，但最後都險些失敗。

原因在于，人類對于猩猩這種“非人種族”既畏懼又懷疑。懷疑之心總會輕易瓦解和平，觸發戰争狀态，讓人成為好鬥的人。上校的殺戮就是因“非人的動物”不足以施以同理心，而同理心恰巧是降低武力吸引的重要心理（斯蒂芬·平克，《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猿族在學會語言和知識，變得“越來越像人”的時候，也繼承了人的這一面，電影當中出賣猿族、讓凱撒妻兒被殺的叛徒就是一例，它已不相信猿族的團結能最終帶來強大。但整個系列之中更典型的“多疑者”是科巴。電影中科巴成為凱撒腦海裡的幻象，是凱撒竭力想要擺脫的“陰影”。這個陰影讓凱撒自己也擅自脫離了猿族，違背了“相互團結才能強大”的信條。

《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作者: [美] 斯蒂芬·平克

譯者: 安雯

版本: 三輝圖書 / 中信出版社 2015年7月

不熟悉《猩球》系列的觀衆可以把科巴當作一個比喻，它可以叫小明、小強，名字是什麼并不重要，它實際上象征了人性當中的“陰影”——多疑、記仇、好戰、情緒化。這個“陰影”強大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就會吞噬掉之前苦心經營的一切。電影的結論顯然是要人們松綁懷疑之心，因此凱撒在最後沒有被陰影奴役手刃上校。而是從“戰争領袖”的泥潭中逃離出來，如同出埃及記一般，引領被大雪“篩選”幹淨的選民，找到了猿族“流着奶和蜜”的土地。

電影比喻化的叙事手法通常具有教育意義，它對于觀衆而言是一面窺視自己身體和精神的“鏡子”。電影呈現的異空間（米歇爾·福柯，“Des Espaces Autres”）中，用迂回而重建的方式讓我“看見了自己”。這個“看見的自己”既是自然意義的，比如看見身體；也是文化意義的，比如人的儀表和舉止（薩比娜·梅爾基奧爾-博奈，《鏡像的曆史》）。在人猿系列的電影中，人們對照的主體便是猩猩。

《猩球崛起1》，一直受欺負的凱撒也用鐵桶征服了收容所的猩猩王，或許參考了《黑猩猩的政治》

為什麼是猩猩？

因為沒有比猩猩更能給人類帶來“相似感”的生物了。這些甚至可以找到科學的根據。影片裡能讓猿族順利逃跑的功臣之一，是那隻名叫火箭的猩猩。火箭用熱乎乎的糞便扔了哨兵一臉。

靈長類研究專家們發現，猩猩扔糞便其實是一項“高級”技能，需要手腦配合，是高智力的表現，智力與身體的強壯一樣能給猩猩帶來地位的提高。徳·瓦爾（《黑猩猩的政治》，1982）觀察到：一隻叫邁克的猩猩常常被人欺負，直到它偶然抓起了一隻鐵桶朝欺負它的對方扔過去，震懾了其他猩猩，邁克的族群地位因此提高。

“照鏡子”的人

從電影空間走向生活空間

伊恩·莫裡斯（Ian Morris）根據靈長類研究者們的成果，總結人與猿的相似之處（見《戰争：從類人猿到機器人，文明的沖突和演變》）：

1）人類與黑猩猩有98%的DNA是相同的。

2）猩猩也是社會化動物。猩猩能夠和人類一樣，有組織計劃的進行群體性活動，甚至發動戰争。20世紀70年代末就有記錄，卡薩凱拉族群故意對卡哈馬族群進行殺戮的行為，并成功争奪了後者的領地。20世紀70~80年代，非洲竟然有黑猩猩族群為了争奪臨近地盤對臨近族群發動了長達10年、多達幾十次的突襲和殺戮。（德·瓦爾，《黑猩猩的政治》；理查德·蘭厄姆和戴爾·彼得森《雄性暴力》）

3）猩猩智力更高。這一點不止體現在剛才所說的使用工具上，還體現在“學習”能力上。黑猩猩有非常好的瞬時記憶能力，可以學會手語。最棒的黑猩猩甚至能掌握幾百到上千個單詞。并且，智力高低與社會化程度高低并不成正比，譬如，螞蟻就是智力低等的動物，但卻具有高度社會化的組織。

《戰争：從類人猿到機器人，文明的沖突和演變》

作者: [美] 伊恩·莫裡斯

譯者: 栾力夫

版本: 中信出版社 2015年6月

這種相似性和熟悉感，更容易喚起人的同理心。電影之鏡映射出來的影像，相對于照鏡子的觀衆自己，是一個略帶陌生和空間距離感的“他者”。有些電影甚至會用一些完全與人無親無緣的形象來充當“他者”，譬如時空穿越者，甚至外星人。這種形象超越了人們熟悉的種族、國家甚至是文化意義上的他者，更顯得抽象和脫離情境。陌生性和距離感太大，便造成一種認知上的暴力，觀衆更容易産生的情緒是恐懼和純粹的好奇，而不是共情。

《猩球崛起》系列屬于科幻題材，因此這個系列的電影呈現的鏡中之境，不隻在主體上有着相似而又陌生的“恰當”距離，還有一個時間上的距離。電影如是更新了人的時間認知：此時其實是未來某一刻的“過去”（詹姆遜，《未來的考古學》）。這種認知上的操作讓人從未來時空來想象現在，觀衆容易在電影中所看到未來的結果與當下的行為選擇聯系在一起。

《想象的力量：透過黑猩猩看人類》

作者: 松澤哲郎

譯者: 韓甯 / 張鵬

版本: 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 2017年8月

實際上，《猩球崛起》系列借助主體相似而陌生，時間上未來先行這兩個認知操作，不止是把猿族的團結、信任、以及尊重自然生态和種族多樣共存如何走向文明和曆史的上升路徑，對比了掌握先進科技的人類如何在自我中心主義、多疑且好戰中走向文明和曆史衰落的下降（直至毀滅）路徑。其實，電影中這個具有相似而陌生特性的“他者”，還可以反射回當下生活世界中的“我們”。

相似而陌生的“他者”，其實是可大可小的單位。可以小到是你的鄰居，你身邊的人，你所飼養的動物，按照電影的結論。若是以個體身份來看這些“他者”，帶領個體走向下降道路的是便是自我中心主義。

這面“鏡子”如果再照得大點，可以照到一個村落，一個省份，一個國家，甚至整個人類。電影所主張的達成“上升路徑”的主張，實際上就是如何求共存的主張，凱撒帶領的猩猩們的做法在這些地方仍然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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