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塞布麗娜》
作者:(美)尼克·德納索 譯者:李溪月
版本:後浪|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9年8月
2018年,布克獎評選中首次出現了圖像小說。作為已經在歐美風靡多年的文學形式,《消失的塞布麗娜》的入圍可以視為傳統文學對以往定義的通俗作品的一次接納。與趣味性見長的漫畫不同,這本書以嚴肅的态度探讨互聯網時代的道德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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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頁開始,尼克·德納索便為《消失的塞布麗娜》奠定了一種灰暗的、充滿疲憊感的基調。重複的場景分鏡,樸素的線條勾勒,沒有亮光的眼睛,每個畫面中的人物都退化成色塊。我們想從圖像中找到由設計靈感帶來的寓意,想找到缤紛想象力帶來的共鳴,但隻能失敗。作者冒着消隐自我的風險,将視覺的沖擊力降到最低,以此來形成另一種在圖像小說中罕見的沖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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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塞布麗娜失蹤開始。女友失蹤後,特迪前往朋友凱文·羅貝爾的家中居住,尋求慰藉。凱文的工作内容是管理網絡信息,每天都要在國防部處理大量的熱點事件。每隔一段時間,國防部會對員工進行心理健康測試,前期的檢測報告顯示凱文·羅貝爾能遊刃有餘地應對工作。芝加哥槍擊、明星性醜聞、母女被恐怖分子綁架……這些不過是每日更新的工作内容,對凱文來說,它們的影響僅在于辦公室内的談資。直到朋友特迪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事件開始入侵他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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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德納索塑造了很多具有表現力的鏡頭,特别是那些憤怒的表情從平時呆滞的形象身上冒出來時。塞布麗娜剛失蹤時,前往朋友住處的特迪面無表情,之後他的形象被刻畫為一個隻穿内褲的男子。他似乎卸下了所有防線,将朋友的居所視為最後的慰藉之地,然而随着時間推進,特迪的身上開始出現威脅性。
有一個對比的鏡頭,當凱文回家開門的時候,特迪在門的另一側握着刀。
信任感的斷裂,來自于日益增長的無助與孤獨。凱文與特迪仿佛象征着現代世界的居民,傳統的友情模式不再适用。在朋友的房子中,特迪與外界唯一的接觸來自收音機,調頻電台裡播放着主持人對新聞事件的分析,“如果你相信的是官方那一套說辭,說什麼一個孤僻的窮光蛋誘拐并在他那小小的公寓裡殺害了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而這一切僅僅是随機行為的話,求求你清醒點吧,你很清楚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
起初這些聲音折磨着特迪,他會捂着耳朵,不願多想,但他沒辦法關掉收音機。他離不開現代世界裡的“白噪音”。德納索在刻畫特迪的時候,沒有給他太多台詞,他很沉默,看上去除了焦慮沒有其他的情緒。這個沒有自我聲音的空心人找不到應對周邊變化的方法,便隻能期待着從他人那裡得到答案,即使電台裡的觀點會增添他的焦慮,他也不願意陷入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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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作家唐·德裡羅曾在小說《白噪音》中試圖描述這種“人類的終極死亡”,波與輻射控制着城市運行的規律。對于“事件”,他在複原槍擊肯尼迪的《天秤星座》中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小說全部的景象,最後收納在一個家庭主婦搖晃的攝像機屏幕裡。在那裡發生了一切,也在那裡隐藏着所有線索。它取代了形而上的思考、書籍以及親身接觸,成為現代人的思考空間。
《消失的塞布麗娜》也出現了類似的境況。
我們來看一下小說裡的關鍵角色:真理戰士。準确來說,這不是某一個網友,而是一整批人。
在一次媒體采訪中,凱文面對鏡頭發生了口誤,錯将“塞布麗娜”說成了她姐妹的名字。接下來,這個失誤被不斷放大,人們懷疑他露餡了。幾天之後,凱文收到了大量電子郵件,人肉攻擊,網友們要求他站出來說明,道歉,認定“塞布麗娜的失蹤”隻是他們構建出來的騙局,借此騙取網友同情。與之相伴的還有陰謀論式的分析,認為凱文和特迪接受了某财團資助,編織出一個騙局來轉移公衆對其他政治事件的注意力。
口誤與失常是生活中常見的一幕,但在鏡頭另一側,觀者們似乎無法容忍。凱文對聚光燈顯示出了抗拒,他不願意談論朋友伴侶失蹤的話題,想留一點隐私的空間,但在新聞的觀衆看來,這個舉動意味着逃避,意味着對真相的躲閃。鏡頭變成了這個時代的新法官,當它推到我們面前時,我們必須有所反應,發言,表現自己,由觀衆來判斷真實與否。
這才是另一種更深刻的困境:當與事件不符的另一種真實發生時,我們不站在真實的那一邊,而是堅定地在維護事件。
我們似乎能通過4K屏幕洞察到對方的真實想法。
請讓視頻再清晰一點,讓我們看清對方眨眼的頻率,眉毛皺起的幅度,手指安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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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後半部分,“真理戰士”開始捍衛内心的正義,發送郵件轟炸凱文的内心防線,并提出死亡威脅。人們似乎沒有注意到,真理與正義的最大問題在于它們本身并不具有溫度。它們隻是言語的工具。
塞布麗娜的故事在未來會發生得越來越多。在信息時代,屏幕是我們交流的主要形式。同一個地點,我們可以提供不同的圖片、影像資料,或者即便是相同的圖像,人們也會給出不同的解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擁護的不是真正的道德或正義,而是我們内心已經固化的那種道德與正義,真相也被簡化為某種證據似的東西。而與之相悖的,便被排斥為謊言或陰謀。
這種速率讓我們付出了自大的代價。可保守與冷漠又會帶來隔絕。也許這是人類固有的悲劇,無論技術如何進步,理論體系如何發展,任何人都無法避免認知缺陷,所有人的生命都有一塊疆域,我們可以盡可能擴展它,卻不可能達到無限。很多時候,我們又必須相信内心堅持的東西,以避免被控制或陷入相對主義的漩渦,我們需要自由的思想、辯論、對事件的質疑,需要堅守的理念,但起碼有一件事情我們應該肯定:任何真相與道德,當它開始對他人造成傷害時,便是可疑的。
撰文/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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