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圖片來自網絡,或由受訪人Ukato提供
怪物馬戲團 | 文
2018年,一家叫本來書店的書屋在深圳開張了。
在開張後一年半,它會在場館裡開設一個二次元區,成為深圳極少數專販賣二次元書籍的地方;然後再過上一年半,這個二次元區就将停止經營,迎來自己的消亡。
整件事沒掀起什麼波瀾,隻是對那些知道這家店的人們來說,這意味着深圳一家書店的二次元區倒了,至少在短時間内,很難出現替代品。
Ukato是本來書店二次元區的店員,他在這個區域被撤掉前找到了這份工作,正好見證了它生命周期最後的三個月。
書店内部
二次元區的消失幾乎沒有預兆,Ukato說。書店在10月撤館,但就在7月,它還在辦店慶。對于那時剛入職的Ukato來說,店裡就算稱不上火熱,也絕不是行将就木的氛圍;它在暑假的營業額就不錯,後來的中秋和國慶也“都還可以”。
“我們員工算是突然接到的消息。”他告訴我。
哈利波特展台
所以一直到二次元區關閉前的最後一周,對于店員和顧客來說,它的生命力都是鮮活的。Ukato原本還考慮把這當成一份養老工作,做上一兩年,因為雖然它待遇很低,但至少沒壓力,又能契合自己的興趣。
對Ukato來說,這份工作最大的樂趣,就是和自己的二次元朋友們吐槽店裡的種種見聞。
他們把吐槽的記錄發到了微博上,引起一些圈内人的注意,有些微博獲得了數百點贊。不少人都評論說想去看看,并詢問書店的名字和地址;還有一些人覺得很羨慕,想知道自己的城市有沒有類似的店,不論他們身處廣州、重慶,還是北京。
在Ukato和他的朋友眼中,本來書店就是整個深圳“最二次元的書店”了,顯然很多人都贊同他們的看法。
在短短三個月裡,Ukato和他朋友的微博,無意間引發了一場網友對這家書店的自發性宣傳。當我在網上搜索這家書店時,除了一些兩三年前無人讨論的官方宣傳、少量的個人遊記,找到的就是這些帶着自來水性質的微博。
閱讀量平均100多的官方公衆号
在當時,自然沒人料到這家店會這麼快就倒閉。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大家的讨論,甚至會産生一種這書店的運營在“蒸蒸日上”,總算迎來春天的錯覺。
Ukato告訴我,書店原本分為三個館:人文、藝術和親子,二次元區就是人文館的一個部分。
可能因為這家店主打外文圖書,所以它的二次元區也顯得“豐富且正宗”,你可以在這裡找到很多台版和日版的漫畫,在普通書店的動漫區很難看見。
曾經的本來書店,賣着畫集、雜志、寫真和周邊。除了像鬼滅和咒術這種大熱IP外,還有古見同學、龍女仆等宅味更濃的書。當然,更小衆的東西,或是今敏、宮崎駿這類大師也能看到。
但書店的宣傳策略過于佛性,以至于很多深圳的ACG愛好者根本不知道其存在。在Ukato來這家店工作前,他也沒想到深圳有這樣做動漫進口書的實體店,哪怕他還常在書店背後集團的電商平台買書。
除去節假日,書店的客流量不多,在Ukato看來,這可能就是其在撤館前最大的預兆。有時在工作日,甚至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書店所在的商場本身也沒什麼人流量,這家叫深業上城的購物中心原本算高上大,可在疫情的沖擊下,隻剩得一副蕭條的骨架。去搜搜它的點評,會發現和書店同層的很多店鋪也都倒閉了。
雖然平日的客人不多,但Ukato還是在書店裡接觸到了足夠多的二次元愛好者。在他看來,在書店的這三個月,幾乎算是開拓了一次視野。
Ukato接觸的顧客,大部分穿着時尚,且結伴而行。而Ukato對自己的評價是一個“打扮和生活都如此符合二次元刻闆印象”的人,他覺得自己每天都有新發現,逐漸讓他感歎自己對所在的這個文化圈了解實在太少。
他遇見過很多有趣的顧客,書店的主體客戶是學生,但不時會有中年人光顧,比如想買《天是紅河岸》的媽媽級顧客,還有把自家孩子帶入鬼滅坑的父母。
今年七夕,Ukato就看到了來逛書店的一家三口,那個母親意外在店裡看到了自己童年回憶的《美少女戰士》,便讓老公給她買一套作為七夕禮物。
他還認識一位女顧客,常常來店裡買日版漫畫,而且一買就是一整套,按Ukato的話來說就是“很闊”。在他當店員的那段時間裡,她就買過《噬魂師》《守護甜心》和《影宅》。
所以這家店并不是獨屬年輕人的地方。
Ukato雖然職務隻是店員,但實際上還要負責二次元區和日文書的進貨。書店給他的自由很大,他對此的形容是“自己想進什麼就進什麼”。深圳的線下門店裡,很多東西都得Ukato一個人負責。
他說在自己之前,負責這個崗位的人進貨都很“大手大腳”,有一位還進了個8000塊的手辦,硬是沒地方擺,賣也賣不掉。在他接手崗位時,小說和漫畫就混在一起,很多商品沒上架,還有不少庫齡很高的高價書。
而書店高層對此似乎也不在意,不會對店員進行業務考核,Ukato認為可能畢竟銷售集團也不指望線下書店能賣掉多少書籍。
但Ukato确實曾希望把書店的二次元區做得更好,他去做過一些簡單的調研,會進一些新番的原著,或是知名度較高的作品。
有時,他也會進一些較小衆的書,而且它們的受衆面沒預期那麼窄。例如他曾進過一套光之美少女的畫集,本來都覺得大概是賣不出去了,誰知有網友自發性地宣傳了一波,某天就被某位發燒友買光。
當Ukato發現進的書有同好時,也會感到很欣慰,因為能看到顧客說:“這裡居然連這個都賣”、“很硬核”什麼的。雖然他半自嘲道其實也沒那麼硬核,而且這種成就感也有點虛幻,因為他不認為這算自己的功勞,主要還是得益于沒有競争對手,以及進口漫畫的稀缺性。
二次元區剛開業時的廣告
總而言之,雖然店裡顧客不多,但還是可以看出對Ukato和書店的顧客們來說,這裡成了深圳二次元愛好者們的一塊小天地。
Ukato對我說,不光是他自己,包括(深圳的二次元)圈裡都認為,深圳是一片二次元文化的荒漠。
它雖然算一線城市,ACG受衆也不少,但不論是漫展影展,還是實體店和動畫制作公司都很少,基本上沒什麼氛圍。他認為原本,這家書店是能變成荒漠中一塊綠洲的。
可惜這樣的日子,還是很快就結束了。直到最後,Ukato也沒把二次元區運營成自己心目中的模樣。那些看到Ukato和他的朋友發的微博,打算去探店的網友,也還沒來得及動身就沒了機會。
就像開頭說的那樣,書店的倒閉對店員來說突如其來。宣布撤館時,大家都很驚訝,那些記錄Ukato看店日子的歡快微博,也突然一天就變了氛圍。
Ukato最後一天拍的照全用了黑白濾鏡
随後,書店的三個館将隻留下一個藝術館,人文和親子館被撤掉,二次元區自然也就跟着沒了。
撤館當天
于是Ukato本該轉正的日子裡,工作内容卻成了撤館,那之前正值國慶,客人還蠻多。
書店的領導想要留下一部分漫畫,但能看出他對ACG文化完全不了解,甚至都不會用“漫畫”這個說法,而是稱呼其為小人書。
撤館前,領導來二次元區挑要保留的商品,但他們想留下的東西,和其是否受歡迎無關。挑選的準則隻是書籍能否和“藝術”沾上邊,例如他們認為哆啦A夢的電影畫集算藝術,然而其原著漫畫就和藝術不沾邊,自然得被淘汰。
同樣的事也不止發生在二次元區,Ukato說像是人文館的社科類進口書,其實有很多很受歡迎,但這次撤館之後也就消失了。在Ukato看來,書店背後的集團本身,可能也放棄了在一片文化荒原裡種樹的行為。
至于閉館的原因,Ukato隻能猜測,但大體就是每家實體書店在這個時代都會遇到的困境。實體書店早已勉力維生多年,賣書賺不了多少錢,書成了一種裝飾品,所以書店先前不在意哪些書受歡迎;那種随性仿佛成了個不怎麼好笑的伏筆。
閉館前最後一天
實體書店熬掉一次次浪潮的拍擊,2010年的倒閉潮後,剩下的店靠轉型和國家減稅政策維持。
書店仿佛經曆了一次後現代解構,在電商和出版社博弈的戰場上,披上一系列書店2.0、3.0等新潮概念詞,變成給商場引流和販賣文創用品的工具,勉力撥動自己的生命線。
在B站,假如你去搜,會發現不少開書店個體戶的VLOG。他們用無人問津的視頻,記錄自己無人問津的“N.0模式”書店是如何一步步垮掉的,吞掉多年打工攢下的積蓄。
@Sirius書店
所以就算成了資本的遊戲,這遊戲裡也沒多少油水。書蟲們對網紅書店嗤之以鼻,但網紅化的書店們依舊一批批倒閉,隻在賽博空間的舊市角落裡留下廢棄的影像。Ukato說很多書店都是這樣,剛入駐商場時有巨大的租金優惠,過了3、5年,優惠政策沒了,就得搬走。
這也不止是這家二次元書店面對的困境。深圳被評為“圖書館之城”,但這兩年,像誠品、庫布裡克書店這些曾被人津津樂道的店,還是一家家離開了這座城市。
同樣在今年倒閉的庫布裡克書店
在Ukato眼中,最後的黃昏産業似乎也需要有人去做,因為需求沒有消失。而這事一定得有情懷才能承受,因為外文書店的困境比普通書店更嚴峻,得面對書籍審核的風險,版号難拿,ACG行業未來的風向也難料。
諷刺的是,在書店撤館前,他拍下了這樣的一張照片:淩亂的書店裡,高舉情懷的标語就印在鬼滅的logo間,一旁就是被丢在地上的鬼滅周邊。這家店确實曾有情懷,可它依舊被踩在腳下,無法延緩幾乎注定的死亡。
于是一家書店的二次元區就這樣消失了。除了少數知道這家店存在的人外,沒掀起多少波瀾。因為就像是入職前的Ukato,還有看到他微博前的我一樣,這片二次元的小區域對我們來說,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但确實,從此以後,深圳就少了一家販賣二次元書籍的線下店,為後來想從事同樣行業的人添了一份顧慮。
在書店撤館的最後一天,因為刮台風,沒多少人光顧。但在大家快下班時,來了個中學生,看到店門還開着就走進去,見到撤館的通告,才找人詢問:“以後周邊什麼的,都不賣了嗎?”
然後呢,我問Ukato。
“也沒然後了,告訴人家不賣了,就悻悻然走了。”他回答。
Ukato的回答很簡單,但他還是把這個場景照了下來
在我上初中時,各個城市都有很多賣打口碟的店,這種不怎麼合法的東西,撐起了多年前搖滾和古典樂迷的一小片天地。大家聚在店裡談論正版唱片沒被引進的樂隊,結朋交友。
打口碟:本應被銷毀,卻流入中國市場的海外正版唱片
然而有一天我去到熟悉的店前,突然發現它關門了。慢慢的,這類店面一家接一家消失,随後離開的是那些販賣正版唱片的連鎖店。當時覺得很悲傷,中二地感覺像是親眼看着一個時代消逝。
誰知後來,越來越多人開始聽那些音樂,因為環境的改變和互聯網的進化,人們反而結識了越來越多的同好,幾乎忘掉那些曾經的打口碟店。以至于多年後去日本,在高地價的銀座附近都能看到販賣實體唱片的山野樂器,望着那些依舊在店裡聽音樂的人們,突然覺得仿佛穿越到平行宇宙。
雖然回顧看來,這種失去仿佛又沒真正失去多少東西。但那些販賣打口碟的實體店,确實早已消失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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