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荔枝三百顆
紹聖元年(1094年),似乎這年的秋天來得特别早,八月就已感覺秋風乍起,原野間泛着陣陣涼意。
在如今掌權的那些大臣的蓄意彈劾下,朝廷五改诏令,将蘇轼一貶再貶,最後決定貶至偏遠的惠州(今廣東惠州)。
蘇轼踏上前往惠州的茫茫長途之時,弟弟蘇轍也被貶往筠州(今江西高安)。
惠州,處于當時被中原人稱為“嶺南”的地方,據傳是蠻荒之地,條件極其艱苦。
而當蘇轼到達貶所時,久仰蘇學士之名的百姓們,“父老相攜迎此翁”,讓他倍感親切。
在這個讓中原人恐懼的偏遠小州,蘇轼的豁達與幽默,再一次讓潦倒的貶谪生活變得有聲有色。
他與友人的信中寫道:“惠州風土食物不惡,吏民相待甚厚。”
尤其是當地盛産荔枝,蘇轼得以經常品嘗,他還喜滋滋地為此賦詩: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黃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食荔枝二首》)
惠州百姓的善待讓蘇轼非常感動,他也用行動來關心着百姓。
惠州地遠物稀,他常寫信給朋友自己出資采購藥材,制成治療濕熱的湯藥送給民衆。
“治瘴止用姜、蔥、豉三物,濃煮呷,無不效者。而土人不作豉;又此州無黑豆,聞五羊頗有,乞為緻三石,得作豉散飲疾者。”(《與王敏仲書》)
另外,雖然貶谪诏令上要求蘇轼“不得簽公事”,但他仍然積極輔政,為執政知州出謀劃策。
東西兩座大橋的建成,以及山泉引水工程的成功,都有蘇轼竭力奔忙的身影。
仁愛百姓、為民造福,始終是他的“仕宦快意事”(《與王敏仲書》)。
藤州相會
可能是蘇轼在惠州的生活還算平穩,引起了政敵不滿,他們的報複之心又起。
紹聖四年(1097年)四月,蘇轼再次接到诏書,貶往儋州(今海南儋州)安置,不得簽公事。這一年,他已經61歲。
蘇轼自感此去兇多吉少,簡單交代了後事,囑咐長子蘇邁“生不挈家,死不扶柩,此乃東坡之家風也”。
這次貶谪的幕後主謀是時任宰相章惇。據說他按照蘇轼字“子瞻”,貶儋州,蘇轍字“子由”,貶雷州。
諷刺的是,章惇年輕時曾是蘇轼的親密好友。
五月,在貶谪的路途中,蘇轼兄弟重逢于藤州(今廣西梧州)。
都已是花甲之年的兄弟倆格外珍惜這次相聚。他們在藤州盤桓了數十天,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一起讀書、一起遊玩的日子。“相逢山谷間,一月同卧起”。
短暫的欣喜後,蘇轼登舟繼續南下,弟弟站在岸邊送别。望着海水,蘇轼隐隐有不祥的預感。
這次别離,兄弟二人竟再也無法見面,風雨之夕的約定也成為了永遠的遺憾……
儋州奇遇
一路漂洋,蘇轼終于抵達儋州。
與黃州、惠州相比,儋州極其艱苦。地表炎熱,而海風寒冷,人煙稀少,且語言不通,“靜極生愁”。
八月,新任昌化軍軍使張中來到儋州。他與蘇轼一見如故,很快成為好友。
慢慢的,他們與當地的一些民衆也開始交往,學習儋州方言。其中黎氏兄弟就出現在了蘇轼的詩文裡:
“城東兩黎子,室迩人自遠。呼我釣其池,人魚兩忘返。”(《和陶田舍始春懷古二首》)
蘇轼人格魅力又一次讓身邊的人如沐春風、真心追随。
他很快融入了儋州的生活。每當無米下鍋時,附近的百姓還會送來酒食。
“久居儋自陋,日與雕題(臉上有刺青的黎民)親。”(《和陶與殷晉安别》)
“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須蕭散滿霜風。小兒誤喜朱顔在,一笑那知是酒紅。”(《縱筆》)
生活安定下來之後,蘇轼想用自己的力量改善這個荒涼偏僻的島嶼。
他與當地文人交友,自編教材、開設講堂。他堅信開此先例,經過時間的積澱,當地落後的文化水平一定會提升。
聽說蘇轼在儋州講學,其他州郡的學子也趕來求教。
瓊州的一位名叫姜唐佐的讀書人也慕名趕來。後來,他成為了海南有史以來的第一名進士。
《瓊台記事錄》中記載:“宋蘇文忠公之谪儋耳,講學明道,教化日興。瓊州人文之盛,實自公啟之。”
自題金山畫像
谪居儋州近三年,此時已是元符三年(1100年)。宋哲宗突然駕崩,因無子嗣,由弟弟趙佶繼位,即宋徽宗。
五月,宋徽宗诏令蘇轼遷廉州(今廣西合浦)安置,不得簽公事。
本來已打算在海島度此餘生,現在有機會重返故土,蘇轼頗感欣慰。
當他渡海踏上歸途,這年冬天又接到旨意,提舉成都府玉局觀,外軍州任便居住。(有俸祿無職事的官位,且可自選居住地,以示朝廷的優待)
自此,近七年的貶谪生涯結束,蘇轼感慨萬千。
回到闊别已久的中原大地,他斟酌再三,拟定常州(今江蘇常州)作為居住地。
路過潤州(今江蘇鎮江)時,蘇轼與朋友一起遊玩金山寺。在寺中,他看到了李公麟所畫的一幅自己的畫像。
一時間,過去經曆的種種在眼前閃過,如百木凋零,如千帆過盡。他在畫像上提筆寫下: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
人生如逆旅
金山之行後,蘇轼打定主意緻仕歸隐。
可是天不遂人願。六月,蘇轼就開始突發重疾,體内的瘴毒發作,加之舟車勞頓,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體迅速虛弱下去。
自感來日無多的他,給弟弟蘇轍寫信:“即死,葬我嵩山下,子為我銘。”
拖着病體,蘇轼到達常州。哪知病情惡化,七月再也無法起來行走。
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七月二十五日,蘇轼在寫給徑山寺長老維琳的道别信中說:
“某嶺海萬裡不死,而歸宿田裡,遂有不起之憂,豈非命也夫!然死生亦細故爾,無足道者。維為佛法為衆生自重。”
面對生死,他仍然如此平靜,淡泊超然已似仙者。
七月二十八日,在與維琳的偈語對答中,蘇轼永遠地閉上了雙目,平和地與世長辭。
山河悲泣,世人哀恸,全國上下一片凄然。各地百姓自發舉行悼念儀式,“為設齋供佛,哭之盡哀”。
蘇轼曾有詩雲:“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艱難的一生中,他始終保持着自己的灑脫曠達、仁義寬厚。
願他崇高的品格能永遠照拂着無數世人,給在逆旅中行走的人們以光亮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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