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有一首詩詞，每次讀都感慨萬千，這首詩可以說概括了不僅僅整部紅樓，包括古往今來的所有世情小說，因為它把人事情世故總結的入木三分，把人的一生刻畫的淋漓盡緻。

這就是紅樓夢第一回中跛足道人唱的“好了歌”，我們且看原文：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對這首詩詞，甄士隐曾做過非常精準的注解，限于篇幅，我們今天用通俗的語言先解讀好了歌，下一期專門解讀甄士隐的注解。

這一首跛足道人哼唱的歌，淺顯易懂，很好理解，基本是大白話，但要真正體會到這些話裡的深意，卻是要用一生的時間去驗證的。我們不妨先翻譯一下，這首詩歌的大緻意思是這樣的：

人人都知道做神仙快活啊，但總是忘不了功名利祿，其實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呢，你不見那些古往今來有名的将相，誰又長生不老了？最終還不是一個個進了墳堆？誰也大不過誰去。

人人都羨慕做神仙可以逍遙自在，但真讓你做，你卻又舍不得眼前的金銀财寶，總是覺得自己賺的不夠多，于是瘋狂斂财，等到你賺得足夠多時，你才發現，你的生命也已走到盡頭，原來錢再多也沒用，因為你死了之後一分也帶不走啊。

人人都知道做神仙好，但卻忘不了世俗的欲望，忘不了家中嬌妻，你在的時候她對你的愛無以複加，你以為你們會一直這樣山盟海誓天荒地老，可你死了之後呢？她真的會為你守節嗎？也許早就嫁為人婦了。

人人都知道做神仙可以逍遙快活，但都不願意做，因為忘不了自己的兒孫，常常操心這個擔心那個，可是作為父母，你再疼愛子女，等到你老了需要人照顧的時候，真正孝順的兒孫又有幾個呢？久病床前無孝子啊。

紅樓夢裡，跛足道人自然是方外之人，他的一番言語，在世人眼中看似是瘋瘋癫癫之語，卻最能刺痛人心，也最是人情練達，不經曆一番紅塵浩劫，是很難有如此了悟的。

這時候的甄士隐，從繁華的富貴場中，先後經曆了失女，喪家，投親，落魄諸事，正處于人生低谷，也許他早已将紅塵之事看的淡了，也因為由盛及衰的轉變，看透了世道人心，了悟了世事無常，而“好了歌”正于此時傳入他的耳内，令他豁然開朗。

甄士隐是隐居的鄉宦，被當地推為望族，但當他人生暮年，回想曾經的種種，王侯将相又如何？書香門第又如何？最終還不是黃土一抔？

金銀再多，夫妻再恩愛，即便是兒孫滿堂，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就像寶钗生日時唱的戲文一樣“赤條條來去無牽挂”，你一無所有地來到這個世界，最終還會一無所有地離開，生死輪回才是大道，其中的人生經曆不過隻是一瞬間的事。

人生到頭來，所有的功名利祿，妻子兒女，金銀财寶，皆是虛幻，“縱有千年鐵檻寺，終須一個土饅頭”，什麼都是假的，隻有最後埋你的那個墳堆是真的，所以唐伯虎說“好知青冢骷髅骨，便是紅樓掩面人。”

什麼是紅樓夢？世事一場大夢罷了，黃粱一夢，夢醒了之後才發現，人生原來如此短暫，你在夢中的一切美“好”，最終都是“了”的結局，“好”“了”的互相轉化，也即是人生的生死循環。

我們從書中來看，為官貪權的是誰？賈雨村等人，最終結果如何？自然是“鎖枷扛”。瘋狂斂财的是誰？王熙鳳等人，最終結局如何？“哭向金陵”。忘不了嬌妻的是誰？賈赦等人。整天摟着小老婆喝酒，結果呢？家族敗落，小老婆們自然“雀兒揀着旺處飛”。忘不了兒孫的是誰？賈母等人，結果如何？滿堂的兒孫有幾個真心孝順的？還不都是想着她的那一點家私？

記得小時候爺爺教過我一手“拐棍歌”，一共有十句，其中有兩句是“拐棍兩，拐棍兩，拐棍倒比兒子強；拐棍三，拐棍三，兒多咬着老人偏。”現在看來卻是至理名言。人活一世，到頭來什麼都靠不住，什麼都是虛幻，當你站立不穩的時候，也許兒女根本就不在身邊，還不如一根拐棍頂用。

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辛苦鑽營一生，所為不過名利二字，回頭想想，實在是沒趣啊。寶玉曾寫過一首《寄生草》，最後幾句是：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這話也道着了人生真谛。正如羅隐的詩：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想我從前忙忙碌碌，到底都是為的什麼啊？到了今天，到了人生暮年，再仔細想想從前的種種，忽然覺得好沒意思啊。甄士隐與跛足道人之間的一番對話，更是大有深意：

士隐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隻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名《好了歌》”

這話說的通透，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正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盛衰真假有無生死……都是互相轉化的，是一個事物的兩面，如風月寶鑒。賈瑞看到的好，卻是他的了。他看到的了，卻可以讓他好。隻是他身在紅塵，沒有參透而已。

塵世中的我們，常常被世俗蒙蔽了雙眼，就如寶玉鳳姐遭魔魇一回，僧道所說，“隻因他如今被聲色貨利所迷，故不靈驗了。”又如開篇僧道對石頭所說：

“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經曆了人生起落浮沉的甄士隐，本來既有慧根，自然早就參透了其中玄妙，又經過跛足道人一點撥，“心中早已徹悟。”于是最終跟着道士出家去了。

紅樓夢裡的癞頭僧人和跛足道人在世人眼中也許是不堪的，是瘋癫的，但塵世之人在僧道眼中，又何嘗不是瘋癫的呢？唐伯虎說：别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這話用來注解好了歌，也是恰如其分的。

紅樓夢到底寫了什麼？答案都在這首詩裡原創： 少讀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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