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溫暖是從一杯銀耳蓮子羹開始的。銀耳發泡,與蓮子紅棗一起,小火慢炖上幾個時辰,加入些冰糖,味甘而不膩,口感柔滑,稠而不粘。
我從小便喜愛這道羹湯。那是在外婆家,大冬天外婆生着火盆,上面擱一三角支架,用白瓷罐子炖上湯。窗外飄着雪花,我們倚在爐邊,一邊取暖,一邊說話。外婆會講故事:“晴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伍子胥過韶關一夜白頭” ……外婆的故事,伴着罐裡的咕咚咕咚聲,我聽得入迷。待銀耳蓮子炖得将軟,外婆便讓我放糖。冰糖是用玻璃罐子裝着,放在櫥櫃裡,我拿小勺子取出來,一粒粒數着放,放好後,外婆都許我吃上一粒。那冰糖不同于普通的白砂糖,通體晶瑩透亮,含在嘴裡清甜清甜的,回味留香。這麼多年過去了, 那甜味仿佛還在舌尖上。
再後來我離家千萬裡,重洋遠隔。每次回家,父母生怕我在外面吃不好,變着法兒做吃的,其中當然也少不了銀耳羹。記得有一年冬天回家,我白天外出與朋友聚會,晚上才回到家裡,父親迎我到門口,說:你媽媽給你煮了銀耳湯,一直溫着……說着父親去到廚房端出個白底蘭花的細瓷蓋碗來,我雙手捧住,那銀耳湯冒着熱氣,吃着吃着就朦胧了眼。
到臨行,行李箱裡總是要裝滿各種土特産。爸爸一定要去最大的幹貨店裡買上好的食材,至少是他們以為最好的。媽媽則一件一件替我包好,裝進箱子,反複确認,“這海關不會沒收吧?”他們給我備的太多,我說,“媽媽,别裝了,夠吃的了。”媽媽一邊把一大包銀耳放進箱子裡,一邊說,“東西再長,長不過日子。能帶就多帶一點吧。”
于是在那些沒有車的日子裡,我也從未缺過冰糖、銀耳、蓮子等等。冬天,我用桂圓紅棗湯暖胃,夏天我用荷葉茶解暑,秋天我有杭白菊去燥,春天我有野玫瑰養顔……遠離父母,隻身漂泊,這些原生的草草根根熬出的羹湯潤澤了我的苦澀和孤單。
後來有了車,出行方便了,這些東西在中國城裡都能買到,可每次回家,父母還是給我裝上滿滿一箱。我也已經習慣了這沉甸甸的行李箱。其實中國城裡買來的銀耳蓮子并不差,但吃在嘴裡總覺少了家的味道。
前幾日看電影《無問西東》,留意到一個細節:沈光耀在西南聯大讀書期間,他的母親冒着戰火,帶着家仆,風塵仆仆從廣州趕到雲南去看他。她帶去的東西裡,有一小包一小包的冰糖蓮子,戰火愈演愈烈,母親的冰糖蓮子卻一直沒有中斷。後來沈光耀在戰争中殉國,他的同學帶着他的遺物拜訪沈母,她克制着悲痛,對即将奔赴戰場的青年學子說:等等,喝碗湯再走吧……端上來的,還是這冰糖蓮子湯。她看着他們,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待他們離去,鏡頭下是她一身素衣,倚門而立, 瘦削而落寞的身影。
這個世上,有多少離家的遊子?又有多少父母望盡了斜陽?
一碗羹湯,是父母的目光和等待,是遊子心中永遠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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