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走的曆史 』未央，市井英雄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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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到未央宮訪古，正趕上西安入冬以來氣溫最低的一天，天氣似乎不太合适出行。

但到未央宮，我并不真覺得不合适。或許隻有這個季節，才能讀出“漢家宮阙都作了土”的蒼涼。若是看馬踏匈奴的那個時代，還欠一點祁連山上的雪。

“夜如何其？夜未央。”

未央，便是無盡頭，長樂未央，兩座宮室合在一起便是一種堂皇不夜的感覺，那就是大漢的長安。

▲ 未央宮是劉邦和呂後的宮室，建造它的則是名臣蕭何，以富麗堂皇著稱

據說蕭何修未央宮的時候，劉邦說房子太大了，蕭何說：“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就這樣把宮室修了起來。不過，剛修好的未央宮便屢遭劫難，因為劉邦的老夥計們都是殺狗的或吹鼓手之流，一生氣便會拔劍砍柱子。直到叔孫通制禮，才算是把這種事情禁絕了，劉邦也自雲體會到了當皇上的樂趣。

忽一回首，遠處淡淡霧氣中，人言那裡便是長樂宮。

▲ 未央宮在漢長安城的西南角，占了很大的面積。據說，長樂宮比未央宮還要壯美

然而，忽然想起，一代名将韓信，便是死在了長樂宮中。

“信入，呂後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站在未央宮的前殿高台之上，遠眺後方，人說便是椒房殿的遺址，呂後曾經住在那裡——漢代皇後的殿宇用花椒水刷牆，可能是為了帶有一點粉紅的顔色，适合女性居住，但呂後看到這點點绯紅，會不會聞到韓信、彭越死時的血腥味？

以呂後的殺伐決斷，當是不會有這種幻覺。他們玩的就是這種遊戲，生人、死人，都是遊戲的玩法而已。韓信不習慣，是因為他沒有看清楚規則。

“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

喜，是一個政治家清除威脅後的快意；憐，高祖畢竟是一個市井英雄，大風起兮雲飛揚，無情未必真豪傑。

曆史上說劉邦是個流氓，項羽則是個悲情英雄，這或許是有道理的。而以我個人的觀點，他們隻是出身不同，決定了做事的方法。項羽倒是光明磊落，但動不動殺幾十萬降卒，楚人一炬，可憐焦土，這個人做事大開大合，跟這個人共生于一個時代，太容易被他誤傷，作為一個普通人好像一點兒也不安穩。劉邦對功臣不好，但是他約法三章，不折騰老百姓。他的出身，決定了他不是按照書本，而是按照黑社會的方式來管底下的一幫人——對付這些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家夥，也唯有漢家之道，王霸間雜。

李宗吾創造了“厚黑學”，有人奉為制世寶典，但仔細看來，李宗吾終其一生不過是個文人，和高祖、項羽都是不能比的。

“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劉項原來不讀書，不是說劉邦不知道讀書的重要，而是因為他知道很多書不是用來給你讀的，而是用來教育人的，而教育人的目的，是為了他方便，不是你受益。

這樣的書，讀它何來？

▲ 莽莽蒼蒼，原是高祖的陵冢

▲ 漢高祖的陵沒有漢武帝那樣高，但他的天下，全是自己打下來的，所以他的墓少了一分莊重，多了一分霸氣，少了一分華貴，多了一分野性

劉邦的天下，是打下來的，這位高皇帝，幾乎每戰都要披甲。至于陰謀詭計，要是隻會玩這個，最多也就是個厚黑教主。

沒有一分英雄氣，成不了大事。

劉邦喜于殺韓信，是他從利益角度看得明白——韓信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不肯退場，就變成了威脅。在生活中，劉邦倒是有三分恢宏可愛的——“昌嘗燕時入奏事，高帝方擁戚姬，昌還走，高帝逐得，騎周昌項，問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於是上笑之。”

或許這才是他的真性情，隻是時勢消磨，豪俠的劉邦，最終要讓位于現實冷酷的漢高祖。

其實，無論劉邦還是項羽，我要是生在他們的時代，都要離着遠一點。英雄的故事看看就可以了，走得近了，你可能會失望。就像月亮，看起來很美，走得近了，才發現它遍體鱗傷，冰冷沒有生氣。

倒是另一位和劉邦類似的市井英雄，我是很喜歡的。

那就是宋太祖趙匡胤。

他的逸事很多，比如飲宴的時候，翰林學士王著醉酒後思念故主周世宗而大聲痛哭，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第二天，有人上奏說他思念前朝，應當嚴懲——“王著逼宮門大恸，思念世宗。”太祖曰：“此酒徒也，在世宗幕府，吾所素谙，況一書生，雖哭世宗，能何為也？”

這個皇帝修宮室，提出的要求頗為古怪，要求從大殿上能夠看到街上的行人。

想擴建皇宮因為周圍居民反對而隻好作罷。

由他開頭，整個北宋，皇帝的風格都比較老實，比如他弟弟宋太宗當政之時，有農婦丢了豬，也跑到皇宮門口敲登聞鼓，弄得皇帝也沒辦法，隻要自己掏腰包賠了人家一頭豬。

他創造的這個朝代有些窩囊，皇帝當得也有些窩囊，經常被大臣指着鼻子罵皇帝，但過後大臣也有覺得過分而找皇帝道歉的。皇帝和大臣鬥嘴，乃至某方退讓，這種事做得習慣而波瀾不驚，很難像明朝那樣一方退讓預示着某種政治變化，多半不會上某些情報部門的桌案來分析。

如今的長樂宮已經沒有什麼留存了。唐朝末年，朱溫割據關中，取代李唐，一場大火之後，未央宮便近乎永久地廢棄了。現在能看到的，隻有荒草萋萋。

▲ 曾經盛極一時的未央宮，隻有台基依稀可辨

▲ 以及标記着“長樂未央”字樣的瓦當

未央，有着地久天長、萬歲的含義，但夜未央，似乎比什麼什麼萬歲聽起來讓人覺得親近多了，也正常多了，還能說明我們有文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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