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一百單八将中,殺人最多的是黑旋風李逵,斬将最多的是豹子頭林沖,最能坑人的是及時雨宋江和智多星吳用,結局最好的是混江龍李俊。
武松快意恩仇,魯智深行俠仗義,梁山好漢做的好事很少,這些好事基本都被魯智深一個人包圓兒了:渭州府拳打鎮關西、桃花村講姻緣、火燒瓦罐寺、大鬧野豬林,魯智深都是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魯智深是梁山第一大俠,也可能是梁山一百單八将中殺人最少的一個:死于魯智深拳頭和禅杖下的敵人,滿打滿算也就三個,招安後四次大戰,他居然隻斬殺了一名有分量的敵将。而且他斬殺這名敵将,智真長老肯定會十分不滿:我早就有言在先,讓你别殺他,你最後還是給殺了!
雖然四次戰役隻殺了一名敵将,魯智深卻是梁山第一功臣,要是論功行賞,他受封的官爵,應該還在宋江盧俊義之上——宋江最後連個子爵都沒撈着,而魯智深是可以憑戰功封侯的。
宋朝并不像漢朝那樣“非劉姓不王”,名将韓世忠活着的時候就由英國公晉封鹹安郡王,太監童貫也因虛報“破遼收燕”戰功而由泾國公、楚國公而加封為廣陽郡王。
童貫從太傅、泾國公晉升太師、楚國公,就是因為平定方臘的功勞,基本都記在了他的頭上,宋将劉延慶、王禀、王渙、王惟忠、辛興忠等人隻能均分“二等功”,韓世忠當年是“進勇副尉(兵甲頭,無品級)”,生擒方臘之後隻獲封武臣官階五十三階中第五十一階的承節郎(從九品,宋江受封保義郎,為第五十階,正九品)。
韓世忠他生擒方臘受封從九品承節郎,也是一波三折:“世忠潛行溪谷,問野婦得徑,即挺身仗戈直前,渡險數裡,搗其穴,格殺數十人,禽臘以出。辛興宗領兵截峒口,掠其俘為己功,故賞不及世忠。《宋史·卷三百六十四·列傳第一百二十三·韓世忠》”
煮熟的鴨子被辛興宗搶走,韓世忠一開始啥賞賜也沒撈着,另一支部隊的主官(别帥)楊惟忠看不過去,回京後給韓世忠作證,這才封了他一個品級最低的承節郎。
放下韓世忠和宋江受封的官職有多低不提,咱們還是聊聊水浒原著。
武松單臂擒方臘是評書和影視劇的說法,施耐庵先生把這件奇功給了花和尚魯智深:“方臘肚中饑餓,卻待正要去茅庵内尋讨些飯吃。隻見松樹背後,轉出一個胖大和尚來,一禅杖打翻,便取條繩索綁了。那和尚不是别人,是花和尚魯智深。”
魯智深自從有了禅杖之後,就比較喜歡打悶棍而不喜歡殺人,腳踏風火輪、會神行、金磚術的“小華光神駒子”馬靈遇到魯智深,也難免被一棍子敲暈:“馬靈正在飛行,卻撞着一個胖大和尚,劈面搶來,把馬靈一禅杖打翻,順手牽羊,早把馬靈擒住。”
魯智深兩禅杖打懵馬靈和方臘,可見他的禅杖既沒有鏟頭也沒有月牙,五尺長的兵器如果有鋒刃,一家夥下去,對方肯定得見血。
魯智深選擇禅杖做兵器,原本就是要以雷霆手段顯菩薩心腸,并不在乎其殺傷力有多大,甚至還禁令避免傷害對手,于是我們看到魯智深和别人陣前交鋒,都是能打平就打平,能打跑就打跑。
在征方臘的杭州之戰中,魯智深看見跟自己拿一樣兵器的寶光和尚鄧元覺,很難得地主動出手了:“原來南軍也有這秃厮出來!灑家教那厮吃俺一百禅杖。”
魯智深暗罵鄧元覺的時候用了一個“也”字,不知這位自稱灑家的大和尚,是否忘了自己也沒有頭發。
兩個沒頭發的武林高手在兩軍陣前打得十分熱鬧:“兩條銀蟒飛騰,一對玉龍戲躍。魯智深忿怒,全無清淨之心;鄧元覺生嗔,豈有慈悲之念。這個何曾尊佛道,隻于月黑殺人;那個不會看經文,惟要風高放火。這個向靈山會上,惱如來懶坐蓮台;那個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
這段贊詩再次驗證了魯智深和寶光和尚的禅杖,就是一頭粗一頭細無尖無刃的打擊兵器,他們兩人這場對決,似乎也是隻分勝負不決生死,魯智深隻為打個痛快,可能連勝負都沒放在心上,當然也沒想過要擒斬鄧元覺。
魯智深不喜歡戰功,能打殺的三大王方貌,他也讓給了兄弟武松——他的禅杖過去,方貌根本就抵擋不住,隻好撥馬跑路。
魯智深不願意殺人,也不肯打馬,隻是把方貌打跑了事。種種迹象表明,魯智深重上五台山參禅的時候,心态已經發生了改變:“魯智深向前插香禮拜,智真長老道:‘徒弟一去數年,殺人放火不易。’魯智深默默無言。”
無言也是一種頓悟,好說好笑的粗犷豪放大俠沉默不語,智真長老了然于胸,意味深長地念出了四句偈語,并告訴魯智深此行“前程永别,正果将臨。”
智真長老那四句偈語,絕大多數人都會背:“逢夏而擒,遇臘而執。聽潮而圓,見信而寂。”
這四句話說的是三件事:擒夏侯成,捉方臘,在錢塘潮起時以圓寂為名脫身隐遁。
這三件事,魯智深隻做到了兩件,活捉方臘之後,真的在六和寺“坐化”了,但是頭一件事,魯智深并沒有按照智真長老的叮囑去做——他把夏侯成給殺了!
魯智深為什麼要殺夏侯成,講義氣的人都知道,那是因為包道乙飛劍斬斷了武松左臂,魯智深激怒攻心,救了武松搶了混元劍之後,陷入狂暴狀态的魯智深化身怒目金剛:“魯智深卻殺入後陣去,正遇着夏侯成交戰。兩個鬥了數合,夏侯成敗走。魯智深一條禅杖,直打入去,南軍四散。夏侯成便望山林中奔走,魯智深不舍,趕入深山裡去了。”
魯智深已經近乎入魔,好兄弟的重傷,激發了他潛藏在内心深處的血性與殺機,如果不将夏侯成斬殺,就會成為他的心結與心魔。
魯智深再次出現的時候,風輕雲淡地告訴及時雨宋江:“追趕夏侯成入深山裡去,被灑家殺了。”
擊殺夏侯成之後,魯智深把一切都看開了:他拒絕回京受封賞,更不肯還俗為官,宋江撺掇他“在京師圖個蔭子封妻,光耀祖宗”,他也不屑一顧。
大和尚無欲無求,“住持一個名山大刹,為一僧首,也光顯宗風”,在魯智深看來也還是着相:“都不要,要多也無用。”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心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魯智深擊殺夏侯成,解開了最後一個心結,他是真坐化還是借火遁隐居,都不重要,他違背師父智真長老的意願而擊殺夏侯成,其實也是在完成一次修煉: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心悲兄弟遠,願見相似人。在梁山一百單八将中,還有誰比魯智深更配稱作大俠、好漢、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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