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Echo 編輯 | 範志輝
今年以來,LiveHouse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微博熱搜。
這不,7月7日晚,微博話題#LiveHouse到底有多上頭#略顯突兀地登上了熱搜。話題中不乏有人分享LiveHouse帶自己逃離日常、感受心跳的獨特氛圍,而更多的是積怨已久的老樂迷一邊罵着熱搜真“下頭”,一邊不厭其煩地強調:“去LiveHouse不是為了蹦,别把我的避難所當打卡地。”
一個看似普通的熱搜,卻引來樂迷的罵聲一片,是他們小題大作還是PTSD(創傷後應激反應)?
《樂隊的夏天》消失的這一年,獨立音樂市場熱鬧不減,樂迷們經曆了遍地開花、價格虛高、流量啃噬的音樂節,看到了一衆掌握了财富密碼的網紅樂隊的快速崛起,聽到了不少出自獨立樂隊之手的粗糙廣告歌,甚至還要在LiveHouse裡無條件忍受樂手放PGM(Program,即音樂工程)。
而對于那些既得利益者而言,這一切的憤怒似乎都可以用一句輕飄飄的“掙錢嘛,不寒碜”消解掉。如果你反對,那你就是排斥獨立音樂的商業化,不支持樂隊賺錢,簡直可以稱為阻礙産業發展的罪人。
站姐、卡座、好蹦?關于LiveHouse的迷惑熱搜此次LiveHouse登上熱搜引發不滿,可以說少不了營銷号一向閉眼打廣告的功勞。
該話題剛登上熱搜時,前排的推薦博文中不少都亂入了酒吧卡座、飯圈站姐等與LiveHouse格格不入的事物。這一迷惑錯位,不得不讓樂迷猜測此次熱搜是一次營銷,其蹩腳表現更是讓樂迷不滿。
而樂迷們也順勢“科普”起LiveHouse不能點歌的必要性,并調侃Pogo時留出的一片空地是新人歡迎禮,甚至還有人極盡所能描繪LiveHouse中如何“亂象叢生”——很悶很熱還總有人撞你,灑水脫衣服搖旗子的大有人在,尤其是裡面燈光昏暗拍不出好看的照片。
當然,以上都是常年浸泡于LiveHouse的老樂迷們的反諷,為的隻是提醒那些想要來LiveHouse蹦迪、打卡的年輕人,這裡不是浪漫幻夢制造機,隻是一個粗糙無序的音樂之地。
而樂迷們如此抵觸這類網紅營銷的原因,不僅是出于維護LiveHouse中原有生态的衛道士心理,更是對LiveHouse會在這類營銷後票價高漲的現實擔憂。
畢竟,在失去低票價的音樂節之後,他們不想再失去更高性價比的LiveHouse。
回顧今年的一衆音樂節可以發現,如今一、二線城市舉辦的大牌音樂節,票價大都在300-700元之間,通票突破千元也不再稀罕。如今年的北京草莓音樂節的通票已經漲到1180元,星巢秘境音樂節則更誇張,單日888元、單日VIP票1088元、雙日通票1568元。
有些諷刺的是,音樂節的VIP區域不設在舞台最前端,而是被規劃到了“尊享視角”。所謂“尊享視角”,就是在人群後方高台處設置的一片座位區域,讓VIP用戶坐着看搖滾現場。
而高漲的票價之下,無孔不入的流量藝人也慢慢讓音樂節變得不那麼像音樂節了。拿以硬核搖滾打出知名度的仙人掌音樂節為例,不僅因為周震南的加入直接登上熱搜,也邀請了《明日之子樂團季》的冠軍樂團氣運聯盟,而陣容中的說唱歌手數量已經可以跟搖滾樂隊平分秋色。
這也是當下諸多音樂節的趨勢,即從之前頭部獨立音樂人陣容的同質化,變成搖滾、民謠、嘻哈、流量的大雜燴式的同質化。
究其原因,大概是流量藝人、說唱歌手都比滾圈更飯圈化,他們的粉絲更舍得花錢。不管是要做大音樂節品牌,還是割一波音樂節的紅利,哪怕請流量會挨罵,這都是值得的。
文化傳播公司Miro China中國區合夥人張毅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時就曾直言:“喜歡聽說唱的孩子比喜歡搖滾的孩子有錢。”
繼音樂節之後,LiveHouse成為下一個網紅打卡地?酒吧裡花高價買的卡座,到了LiveHouse裡為何如此刺眼?因為不論是音樂節還是LiveHouse,這裡強調的就是一個衆生平等的狂歡氛圍。
而上文中樂迷們針對其中諸多亂象的盤點,恰恰就是它吸引人的地方。對于他們來說,這裡充滿了對一切神聖之物的解構,可以建立同一切人一切事的随意不拘的交往,宛如文藝學家巴赫金理想中的狂歡節。
在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中,狂歡節的本質是人們脫離了現實世界的權力、身份和地位,進入了一個全民參與、平等自由對話的烏托邦。
正如網友在LiveHouse的相關話題中訴說喜愛時提到:“livehouse于我而言,是一個逃離現實生活的秘境。一群人在同一個時間點從四面八方彙集到一個場地裡,彼此不相識,更不會有身份的差距,唯一的共同點是:某一刻我們沉醉在同一段旋律裡。”
在年輕人普遍面臨的高壓環境下,音樂節和LiveHouse所提供的狂歡時刻,讓那些在工作生活中被閹割的人的個性重新得到張揚,成為了壓抑情緒的釋放途徑,起着“減壓閥”的作用。
因此,雖然老樂迷們一再強調LiveHouse的核心是音樂,但他們比誰都清楚,讓他們真正沉迷其中的遠不止音樂。LiveHouse也不止是一個聽音樂的地方,而是一個多元的文化空間,不僅向大衆提供場地,也傳遞精神。
在熱門樂隊的帶動下,新加入的粉絲雖然讓老樂迷們叫苦不叠,但他們也不得不接受這是行業發展必經的陣痛。
畢竟,疫情期間倒下的LiveHouse不在少數,大多數的LiveHouse仍處在艱難維系營生的階段。隻是,我們誰也不知道,今天還在慘淡經營的LiveHouse,明天是否就像音樂節那樣賣出1000 的票價。
如今,音樂節已經從一種理想主義的音樂盛會到拉動當地經濟的一張城市名片,音綜的崛起以及流量歌手的大量湧入,也使得它區别于演唱會的那種發現新音樂的功能正在消失,蜂擁而至的年輕人讓音樂節漸漸淪為網紅打卡地。
大麥網發布的《五一檔演出觀察》也顯示,今年五一小長假,假期觀看演出的用戶中,超四成選擇音樂節作為度假休閑首選。從生活中逃離的音樂節,正在重新被生活化。人們成群結伴來到這裡,鋪上一塊郊遊用的地毯,一邊品嘗零食,一邊談天說地,而舞台上的音樂隻是背景音。
而不斷用“上頭”、“好蹦”做營銷的LiveHouse,完全有潛力成為下一個網紅打卡地,代價就是舞台上放的是什麼音樂已經不再重要,即使是《好日子》,大家也可以盡情甩頭。
成為網紅打卡地的标志,是抹除了等級差異的音樂節再次淪為一種基于消費層面的身份認同。音樂節、LiveHouse構成了一種新式文化景觀,而景觀社會中,一切皆可消費,生活本身展現為景觀的聚集。“音樂節怎麼穿,才不像第一次來?”,大量的類似推文反映出年輕人更多把音樂節當作一種時尚,而緊随其後的是“LiveHouse的應援教程”。
總之,近年的音樂節在文旅結合的打法下已經成為新晉網紅打卡地,而在繼音樂節之後,為了盤活基礎盤更大的LiveHouse,行業也正在試圖将其網紅化而這類營銷正在讓“好蹦”成為判定獨立音樂好不好的主要标準。
獨立音樂or網紅音樂?樂迷們對于樂隊賺錢的體諒,是否能換來更好的音樂創作環境?這個尚未可知。但唯一明确的是,樂隊們可以更加理直氣壯地放PGM了。
不久前,黑屋樂隊被指出在巡演期間連吉他solo都是放的采樣的時候,樂隊貝斯手卻隻是回複了一句:“掙錢嘛,不寒碜。”震驚之餘,似乎也讓人看到了這批流量催化下的網紅樂隊往往缺乏對音樂的敬畏心。
甚至連《樂隊的夏天2》中的明星樂隊木馬樂隊的主唱木瑪也對此表達了隐晦的支持,稱“重要的是音樂本身傳遞的能量,和在台上帶給彼此那種堅信和真實的感覺”,并自曝自己也曾在巡演中用PGM放貝斯、放鼓。
PGM可以用嗎?在第一季《樂隊的夏天》節目中,Bongbong樂隊就被批“除了PGM都是假彈”。而《一起樂隊吧》節目中,樂隊主唱王思博強調自己是全場唯一一個純演奏沒有PGM的樂隊也引發争議。樂迷認為,這就跟偶像選秀中标榜半開麥一樣。
不可否認,PGM在音樂表演中使用已經非常廣泛。據音樂博主遲斌和李源介紹,PGM可以增加音樂風格、樂器、橋段的豐富程度,這種情況下,現場音樂放的PGM一般放的是不常用的樂器、人聲、beat、音色;另一方面,PGM也是一顆現場演出的定心丸,可以防止各種意外。
但歸根究底,演出現場使用PGM目的是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服務,而不是對主樂器的代替。樂迷亮亮認為,黑屋樂隊作品的旋律完全靠着吉他和人聲撐着,吉他占比如此重要,缺吉他手對于樂隊來說應該是無法接受的事情。
其實黑屋樂隊已經三年沒有吉他手了,但黑屋樂隊竟然也默默作為“性價比最高”(預售68,全價88)的樂隊,連續三年完成了全國巡演,雖然至今為止他們隻有一張專輯,也可算是網紅樂隊中的一員了。
網紅樂隊是什麼?此前音樂先聲在文章《試論網紅樂隊的财富密碼》中給出了解釋,簡單來說就是那些以朋友圈刷屏、音樂平台日推、專場票秒光的形式出現在聽衆眼前,但因沒有全長專輯、演出現場粗制濫造放vlog而為人所诟病的網生樂隊。
“網紅”一詞本意是“網絡紅人”的縮寫,當這個詞義泛化後,“網紅”就是現實或網絡中因為某個事件或某些行為而被網民關注從而走紅的人、事、現象。
網紅的誕生是一種傳播行為,而非生産行為,與網紅經濟的邏輯一緻,網紅樂隊依托于強大的粉絲基礎而非過硬的音樂作品。
而獨立音樂,尤其是搖滾樂,作為一種極具批判性的非主流文化,是如何被網紅化的呢?
在網紅成為一種經濟模式之前,它也是一種亞文化,同樣具有标出性。在網絡帶來的人人均等的成名機會面前,網紅身上所攜帶的特質“符号”,成為了網紅從文化現象演變為經濟行為的關鍵因素,網紅的“個人魅力和品味”成為了被消費的對象。
同理,搖滾樂的叛逆和個性也可以成為工業流水線上的商品,正如網紅樂隊們雖然千篇一律地唱着浪漫與小清新,隻要其中夾雜一兩句厭世歌詞,就仍會被認為極具批判與反思精神。
這種能夠快速獲得共鳴的時代情緒,也往往容易成為一種流行情緒的表現模闆。工業流水線複制的叛逆往往最不容易被人察覺的,但網紅化帶來的必定是扁平化的審美。
網紅樂隊是獨立音樂這一亞文化被主流文化收編後的現實産物。并且,在這樣一種旨在赢得更多大衆口碑的音樂生産模式下,搖滾或許會和曾經的民謠一樣作繭自縛。聽衆也會逐漸喪失自我探尋的能力,正如新養成的樂迷往往離開“樂夏”就不知道該聽什麼。
依托流量而成的短暫興趣往往流于表面,憑借流量聚集而來的商業盛宴往往花哨又空洞,諸多慘痛經曆已經說明,我們并不能憑空指望流量向善。
排版 | 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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