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上邪
提起杜甫的詩作,人們最熟悉的一首恐怕是寫東嶽泰山的《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雲,決眦入歸鳥。
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這首詩雖是杜甫早期作品,卻凸顯詩聖功力。明代周珽評為“隻言片語,說得泰嶽色氣凜然,為萬古開天名作,句字皆能泣鬼磷而裂鬼膽。”更被乾隆皇帝評為“四十字氣勢,欲與岱嶽争雄”。
根據杜甫的生平可知,寫這首詩時,杜甫剛以落第結束了他的第一次科考,離開長安去齊魯遊曆。盡管科考失敗,但是杜甫并不氣餒,因為看不上主考官的才華,他甚至是拂袖而去。杜甫基本上與開元盛世同齡,從小到大見識到的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廪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纨魯缟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宮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漆。”他對生活的艱辛沒有太多感受,對人生充滿期待。從小胸懷大志的杜甫認為這次隻是運氣不好遇到了昏官,他還期待來日大放異彩。在這樣的寫作背景下,這首詩在杜甫的三首同名《望嶽》(另兩首是中年所作的望西嶽華山和暮年所作的望南嶽衡山)中最朝氣蓬勃。
開篇兩句“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曆來令衆多詩評者傾倒。岱宗,泰山的尊稱。夫,語氣助詞。詩人以問句起筆,“起句之超然者也”,不同凡響。接着,又給出了超出讀者想象的答案。春秋戰國時的齊國在泰山之北,魯國在泰山之南。齊魯亦指山東大地。青,山色。未了,沒有完,不間斷。泰山是怎樣的雄渾壯闊?從齊地到魯地,山色延綿不絕。這是對泰山的總括。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造化,指大自然。鐘指聚集。神秀,神奇秀美,自然之靈氣。陰陽,指山南山北。割,分割,分開。昏曉意為黃昏和清晨。泰山凝聚了大自然的靈氣,山南山北明暗不同,若早晨和黃昏,可知山之高聳。這是對泰山的近望,進一步的細緻觀察。
“蕩胸生曾雲,決眦入歸鳥。”曾,同“層”。看着層雲疊起,不禁心胸激蕩。歸鳥,鳥飛入山林。決眦,眼眶要裂開了。這是對泰山更細緻的觀察,是凝望,細緻到看雲出,看鳥入。詩人與山共呼吸,看雲起則心胸激蕩,看飛鳥目不轉睛,也體現出詩人對泰山發自内心的賞識、贊美。
如果這首詩僅是對泰山伏拜在地的詠歎,則難免空洞。“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在最後兩句中,詩人融入了自己的志意。杜甫滿懷壯志,盡管暫時沒有機會建功立業,但他堅信憑借自己傲人之才華,一定可以卓爾不凡。會當,将要。淩,登上。泰山這樣偉岸,詩人卻正打算攀登。等登上最高峰,其他山峰都算不了什麼。這是對泰山假想的、俯視的視角。
因此,有學者評論說,詩題是《望嶽》,“全詩沒有一個‘望’字,卻緊緊圍繞詩題‘望嶽’的‘望’字着筆,由遠望到近望,再到凝望,最後是俯望。”通過視角的不斷轉換,詩人的心境也在步步提升,從遠距離的歎為觀止,到近距離的細緻體會,再到攀登之雄心油然而發。全詩洋溢着朝氣和積極的情感。
然而,從開元二十五年李林甫當政後,大唐王朝便開始走上下坡的道路。身在民間、初出茅廬的杜甫并不知道這些。他仍然在意氣風發地等待機會。他也不知道等在前方的是腰斬唐代繁華的安史之亂和無盡的戰亂、磨難。
乾元元年(758)六月,杜甫被調任七品下的華州司功參軍。官階、俸祿雖有提升,但遠離朝廷,不可能再參與重要的政務。在華州任上,條件艱苦,公簿多而且急,上司對杜甫也不夠尊重,杜甫感到非常不适。整日面對西嶽華山,杜甫寫了第二首《望嶽》(西嶽崚嶒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
大曆四年(769),離開夔州後的杜甫一路漂蕩,抵達了衡州,投靠老友韋之晉。可惜韋之晉在四月就被調任潭州,上任後便病故了。在衡州失去了依靠,入夏天氣又熱,杜甫也隻得帶家人返回潭州。
盡管流離失所,杜甫還是遊覽了衡山,并寫了第三首望嶽(南嶽配朱鳥,秩禮自百王)。全詩肅穆莊重,“以明德唯馨之意勖勵守土,尤有立言之旨,非徒得郊擅登歌氣象”。杜甫才華橫溢,青年時壯志淩雲,卻一生蹉跎、曆盡摧折,但他始終堅持頑強,不忘蒼生——他的精神與詩筆共同成就了他詩聖的地位,令後世敬仰。(辛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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