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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伊拉克機場出口處,我被嚴詞攔下。
機場安保主管詢問我在伊拉克的擔保人,我說沒有,對方要求我遞交在伊擔保人的地址和名字,否則有簽證也不準我入境。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先前被我搭讪問路的薩達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她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側身對着機場負責人,甩去一個兇巴巴的眼神,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她的擔保人,她在巴士拉和我住在一起,其他地方哪兒都不去。”負責人被震住,半晌都沒反應過來,而薩達已拉着我走出機場。
出了機場,薩達與她的女性朋友讓我一同等車。吉普車駛來後,薩達問都沒問便把我和行李都硬塞進了車子裡。
吉普車行駛良久,最後在一處籬笆牆前停下。
籬笆葉子後是一扇鐵門,一位面相慈善的中年男人開了門。客廳裡,陸續走出十幾位穆斯林女人。薩達向她們介紹我,女人們一邊發出啧啧的歎叫,一邊紛紛過來抱我。
家族裡的大姐是位中學英文老師,我在她那裡得知了這是一個大家族。她們都是親姐妹關系,隻有給我開門的二哥是家裡唯一一位男性。薩達長住阿布紮比,她的丈夫在加拿大經商。這次返伊,是因為家族裡的長兄心髒病突發離世,她趕回來參加追思會,而我們到的那天剛好就是長兄的祭祀儀式。
好不容易我才抓住賓客來的空隙,和爸媽視頻聊天。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尖叫,我猛地合上電腦。深知穆斯林禁忌裡,女人不加遮蓋的臉是不容許被鏡頭攝下的,被陌生男性看到她們的臉龐,是一種羞恥。我轉過頭去,對身後尖叫的家族女性連連道歉。她捂着嘴,尖叫着跑開,又一把将大姐扯了過來做翻譯。
大姐面對羞窘的我,大笑着問:“剛和你視頻的是誰?”見我支支吾吾的樣子,大姐笑意更深了,“是誰?快說呀!我姐妹說那個男人很帥!”這時,我的心髒這才平複下來,說:“那……那是我爸爸。”
大姐開始起哄,一刹那,家族裡其他女性都聞聲而來,齊聲催我打開電腦。于是,我那無辜的老爸,在再次接通視頻後,愣生生被幾十位裹着黑袍的女人們吓着了。他笑了一會兒,招架不住便很快把我媽媽叫了過來。
估計我媽心有敵意,不然怎麼會捋好了劉海,抹了淡色唇膏,一改以往聒噪的出場,優雅地坐在鏡頭前,媚媚地笑。我媽媽的舉動,叫穆斯林女人看了,大喝了一聲倒彩,散了個幹淨。
客人來得差不多的時候,家族大姐過來問我:“你怎麼沒讓你爸爸成為穆斯林?”我天真地反問:“為什麼你希望我爸爸成為穆斯林?”她說:“因為我們這裡男人可以娶四個妻子,這樣他就可以休了你媽媽,再娶我和我的三個妹妹啦!”
哐當一下,我的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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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短暫的祭祀儀式一過,女人們就擦幹了眼角的淚,扯下頭巾,神色又再飛揚起來,客廳和廚房馬上恢複了熱鬧哄哄的場面。轉變速度之快,叫我目瞪口呆。
把客人都送走之後,他們把逝世長兄的房間清理幹淨,騰出來給我睡。醒來時,客廳地毯已鋪滿了馕餅乳酪,姐妹們滿面笑意地招呼我用餐。我問,我今天可以出門走走嗎?
薩達搖頭,喚來一位大男孩:“這是我們的侄子穆罕默德,這段時間他都會帶你到處逛逛。不許你獨自出門。”
帶我出去逛也不能步行,隻能坐在出租車上遊覽主城區。按照巴士拉家族的說法,在伊拉克,隻要被人聽到說英文,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最後我一分錢沒花就遊覽了巴士拉城。我掏錢給他,他直言拒絕:“姑媽姨媽們交代我做的。”
本是自己的旅途,卻給陌生人添了麻煩,我心裡盤算着盡快離開。所以我就趕緊把憋了幾天的秘密告訴了穆罕默德:我準備離開巴士拉,前往北部的庫區和巴格達。
我曾在網上發過帖子,詢問如何前往北部的庫區,一位在庫區的男性阿瑪給我留言,建議我搭乘多人出租車前往巴格達,再由巴格達前往庫區。阿瑪還稱他在巴格達有好友,可以托這位好友給我找一位值得信賴的出租司機。
穆罕默德笑了:“你居然相信一個未曾謀面的男網友?你知道嗎?在伊拉克,一個居心不良的司機,随時能把你高價賣給恐怖組織。”
我不但沒有成功說服任何人放心讓我一個人去庫區,而且自從薩達與她的姐妹們知道我要離開之後,便在每晚7點準時召開讨論大會,研究探讨我的旅途安全。
直到又是一晚的“安全會議”,我再也扛不下去了,幹脆盤了瑜伽裡的蓮花坐姿,指了指自己的坐相,問大姐:“你能做嗎?”體形豐滿的大姐好奇學做,剛掰起左腿,右腿又松了開來。她大笑,興奮地去拍身邊的姐妹,讓她也做。于是,她們紛紛嘗試,我終于把安全讨論大會變成了健身運動。
之前,阿瑪已經聯系過我,稱他在巴格達的朋友已為我找到可靠的司機前往庫區,但我不舍也不敢告别。那一刻,我突然下了狠心,對着剛掰完大腿、氣喘籲籲的巴士拉家族姐妹們說:“我要離開你們,前往巴格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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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還笑嘻嘻掰着腿的她們一下子急了:“怎麼去?”
“坐車去。”
“為什麼不直接坐飛機去?”她們問。
“機票太貴。”我回答,那時我在印度丢了錢,身上隻剩下300美元,而前往庫區的單程機票就要500美元。其實我并未坦誠相告,去巴格達再轉庫區,還因為巴格達是我一直想去看的城市。
薩達朝我撲上來:“我們給你買機票。”我滿心感激地拒絕了。一旁的穆罕默德不滿我的不領情,吹須瞪眼說道:“哎,你們還不如給她買頭毛驢,讓她騎着去巴格達。”我瞥了他一眼,讓他别惹我:“我在中國可是開學校的。”
“喲,什麼學校?”他問,漫不經心地。“ShaolinTemple,你上網搜搜看。”我說得一臉誠懇,臉不紅心也不跳。他果真去搜,捂着嘴回來,留出一對瞪大的眼,滿眼敬佩和畏懼。
巴士拉姐妹們勸我不過,隻能讓我走。不過雖然她們沒辦法給我買機票,但依然堅持送我過去。
第二天清晨,她們把我推醒,說車子到了,要送我去巴格達。待我穿上黑袍戴上面罩走出門來,所有姐妹已在門口等我。
大姐給我一條紅色串珠,二姐給我一塊白色的禱告頭墊……直到禮物塞滿我的雙手,她們才邁開步子送我走。姐妹之中有人開始哭泣,漸漸地都不再送我,隻捂着嘴、揮着手跟我道别。
薩達和她的二哥把我送上早就找好的出租車。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給司機付了多少倍的車錢,這本該是多人共乘的出租車,竟隻載了我一人。
忽然,薩達把一大沓錢塞進我的手心。我慌了,推還給她。薩達兇起來,使了一把狠勁,把錢壓進我攥起的拳頭裡。這股霸氣,我是見識過的,就在最初見面時她在入境處官員面前一把将我拽走那樣。
她拍着心口,直視着我的眼睛,真誠地說:“錢,你要拿着,這是我們給你的禮物,而你,”她指着我,“你是安拉給我們的禮物。”說着,大顆的淚從她睫毛撲閃的眼睑裡滾落下來。她不樂意我見到她哭,一把抹掉淚,把車門甩上,轉身就走,不留給我說一句告别的餘地。
車子啟動了。我回頭看薩達,她并未走開,正站着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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