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敏
1
到現在為止,我仍不明白江與河的劃分标準是什麼?但在我的心中,一直裝着長江與黃河。長江與黃河,流淌着我年輕時的夢想。我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時候,是什麼途徑,在自己心裡種下了長江和黃河。
我最初對流水的概念,是家鄉大人們稱家門前的那條有水流過的地方叫做渠道。它沒有名字,到現在我也喊不出它的名字,也許鄉親們壓根就沒給他取過名字。水利部門頂多給它标注了一個編号。所以,我小時候就知道,家門前的這條,既不是江,也不是河,它隻是一條渠道。然而,就是這條人工挖掘的渠道,卻承載着我童年的快樂。盡管當年幼小的我向往着江河,但是,從未走出過家門的我,把對江河的向往,濃縮在這條現在看來又淺又窄縱身一躍便可到對岸的渠道裡。江河,就是一個夢想,久久地被壓在心底。
直到高中快要畢業了,要選擇自己心怡的象牙塔,我暗自下了決心,“打過長江,跨過黃河”,那才是我的理想。
理想歸理想。在一考定終身的年代,這個理想成為了我發奮讀書的動力。最終,在長江穿過的這座城市裡,度過了四年的青春,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這座城市,就是被衆人稱之為“英雄的城市”——武漢。我終于領略了長江的真貌,那年我十九歲。當年沒有想到過用文字來描述她,而今,想不着哪些合适的詞可以描繪她了。
然而,今天,有一個聲音,振聾發聩:長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長江大保護,不搞大開發!
如今,我巡察在長江幹流以及長江支流的堤岸上,我憂慮了,我陷入了沉思:我能為長江做點什麼……
2
我認識江河首先是從家門前的水渠開始的,直至19歲那年我擠過了獨木橋,在武漢度過四年的青春歲月,方見到了長江的真容,并且在畢業前一年的暑假,從武漢乘船逆流而上抵達嶽陽城陵矶。
這一趟行程,承載着我對那個特殊年代裡吃住在我家的知青王湘玲姐姐的無限思念!因為家裡添有從城裡來的湘玲姐姐,我小時候才有幸能夠去到像縣城這樣子的城市。後來,她和所有的知青一起返城了,從此我沒有她的音訊了。但我對她的思念一直藏在心裡沒有停止過。
直到我上了大學,住在了長江邊,她們知青集體組織的一次返鄉探“親”,讓父親來信告訴了我湘玲姐姐的地址,我記得當時讀到父親的來信獲悉姐姐的地址,那一刻激動不已。随即我去了一封信,先打草稿再用正楷抄正。姐姐一直保留着那封信。2018年7月我帶兒子去她那遊玩時,她拿出來了,我拍下照片自己留存。原來,姐姐也一直在長江邊住着,她對我父母的思念就像長江之水流淌不息,從未間斷。當年我逆水行舟,望着這一江滾滾的水流從姐姐住的那個方向撲面而來,加促了内心裡想象見到姐姐那一刻将是何等的激動!内心泛起的熱浪亦如這江水般波濤洶湧。
那一次暑期之旅,是長江賦予我最熱烈的一次感受。一江之水,流淌的是從未停止過的思念……
3
動車載着我一路呼嘯。旁邊的黃河卻顯得格外的平靜和溫和。這景象與革命年代“黃河在咆哮”是如此㢠異。
黃河,等我畢業參加工作後才有幸近距離地親近她。這種親近是由自己的努力付出換來的,是我每年給自己定下的在原國家工商總局《工商行政管理》半月刊和《工商行政管理研究》月刊上公開發表兩篇以上文章,從而被編輯部将我納入筆友行列,此後便獲得很多次的邀請奔赴全國各地參加同行研讨交流的機會。
首次參加的研讨會便是重慶,讓我深入親近了長江,在船上我補寫了第一篇關于研讨主題的文章,随後被發表。之後,又在山西平遙古城的舊錢莊的窯洞裡發表了自己的見解。并有幸第一次看到了黃河在山西陝西交界處的壺口瀑布奔騰“咆哮”。
但是,黃河,最令我動容的還是哥哥向我描述的那一年場景。
因為我們一家人“農轉非”,哥哥因超齡未能如願。從此,哥哥在初中畢業後便自主謀業了。在鄉下跟着戲班學打鑼鼓,學過木匠,學過醫術,最後跟随師傅遠赴山西運城學修理手表,輾轉平陸縣和芮城縣。1983年哥哥獲悉本縣煤礦招工的消息後(被招上下井礦工便可轉國家糧),着急回家,趕赴鄰近的河南三門峽市過黃河。
當時天色已晚,烏雲滾滾,雷聲陣陣,最後一班渡船的廣播裡不停地催促着乘客上船。當哥哥趕上時卻被告知要回岸上購票,等哥哥購完票跑回碼頭時,渡船已經離岸啟航。哥哥心裡清楚,此次不過黃河,就不知道哪天可以再通航了,而招工的機會絕不能錯過!哥哥随手将行李抛上船去,自己倒退幾十米,來了一個加速勁跑和助跳。與此同時,滿船的人兒一個勁地擺手,驚呼制止。哥哥這一跳,剛剛用手攀住了船舷,而一隻腳卻已經掉入了泥沙翻滾的黃河水裡。船長機警地抓住了哥哥,嘴上仍舊在不停地埋怨,訓戒,事後聽了哥哥的解釋,再有一份對哥哥勇敢的贊許。而船上的人們個個驚出了一身冷汗。
黃河,當時橫亘在哥哥面前。她見證了哥哥對人生道路的一次重大抉擇!那一年,哥哥19歲。有句話說,不到黃河心不死。哥哥在黃河三門峽段碼頭上的這一跳,證明了他對事業的執着!這,就是我今天要贊頌的心中的江河!
4
剛剛從黃河邊歸來,一路上拖着傷病。這傷病複發于舊疾,複發于我對身邊美景肆無忌憚的喜愛,以至于忘記了身有舊疾。這傷病已伴随我快三十年了,估計是大學期間不規範的鍛煉動作導緻的。從大二開始,我就是校搏擊隊的成員了。每日早晨和傍晚都會借綠茵茵的足球場草坪摸爬滾打摔。應該就是那時落下病根了。盡管行走困難,我依然堅持借助于拐杖在黃河流經蘭州城的一段,艱難地走下伸向河水的階梯。黃河漲水了,淹沒了岸下的親水平台和人行道,也淹沒了延伸下去的階梯。我挪步到最貼近警戒線的位置,看着黃河水從腳邊流去……
在這裡,她是有堤岸的,這是符合我内心關于江河的概念,因為我還沒見過沒有堤岸的江河。
然而,當我在2018年接受督察任務的時候,來到了黃河邊,那一望無邊的麥田,盡管已經收割,卻無法讓我聯想到,腳下的麥田卻是黃河的灘塗,屬于黃河濕地自然保護區的範圍。因為我根本沒找着明顯的堤岸。
在下沉某市現場督察期間,我和同事(現場檢查不得少于兩人,她就是我的搭檔)一起去到了一個立于麥田中央的工棚,現場我支開了地方的陪同領導,就是讓他們回避,目的是要得到被檢查對象的實情。當我們倆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一個集裝箱式的工棚,正碰上了一個婆姨準備做午飯,向她打聽,原來是本地的農民把這一片地開發成莊稼地,然後轉包給他們這對住在河對岸的農民夫婦,每年五萬元租金,承包三年。當年收成不好,隻賺了三萬元,虧了兩萬。當我們告訴她這塊地屬于黃河濕地自然保護區後,婆姨不停地追問我,他們還能不能繼續耕種,巴望來年翻本。她說,這個集裝箱就是他們所有的家當了。他們傾其所有,隻是為了莊稼豐收的希望!我環顧四周,看了看這一片廣袤的麥田裡,隻有他們夫婦倆,除了一台收割機械(兼有翻地功能)和這一個簡陋的集裝箱工棚外,别無他物了。我沒有當面直接回答她的再三追問,因為我不想看到她絕望的樣子。她的男人剛好回來了,她用手幫她的男人擦拭幹淨臉上的泥巴。好一個暖心的舉動,讓我做出決定,我不能現在給她我的答案,我逃也似地離開了!
在與當地領導做完談話筆錄後,我和他們一起拉家常。我說我也是農民的兒子,我當過農民,幹過農活,我懂得農民對莊稼收成的希望。但是,你們為什麼不立出告示,那塊地是黃河的灘塗,是不能侵占的。現在當地農民據為己有,而轉包賺錢,讓那對外地農民夫婦遭受損失,你們能心安嗎?
這位陪我一起到過現場調查的同事遞給我打印好的筆錄,眼圈卻是紅紅的,眼淚沒有能夠控制住,背着我用手拭去,故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哦,想必是我與談話對象推心置腹的交談,讓她聯想到了昨天的場景,那一個讓人看了自然心生憐憫的場景,不自覺地觸動了她較我還低的淚點,内心深處都在追問自己:這對恩愛而又老實勤勞的農民夫婦,将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
黃河,被侵占了!她無法訴說。她隻能以另外一種方式回饋人們:每當汛期到來便洪水泛濫,在被侵占的本屬于自己專屬的河道裡橫沖直撞,直至溢流尋找潰口。我所立處沒能一眼望見黃河的堤岸,也許正是她胸懷的寬闊,讓我看不到邊際。然而,看似沒有堤岸的江河,更需要我們去守護!
否則,任由黃河被侵占,她将很快由低吟,轉為咆哮!
5
長江與黃河曾經承載着我十九歲那年的夢想,以及當今面對“長江病了”我如何才能“為之分憂”的焦慮;那個猶如“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的青春少年,讓長江流淌着綿綿不斷的思念;哥哥十九歲那年在黃河上的一躍,讓黃河見證了哥哥對事業的執着;同事面對黃河濕地被蠶食而念及一對農民夫婦将面臨無辜受損的命運流下的淚滴。
一直想着續寫着我心中的江河。
然而,心中已無文字可以描述,因為,我的思緒也像眼前的這條河一樣——幹涸了。
我心中的江河,是有水的,而且是清澈透明、魚翔淺底的。沒有了水,還怎麼能稱之為江河!
就在這張照片裡,如果不是同事提示我,我絕對不會把它與江河聯系在一起的。但是,它的的确确是一條河,它的名字叫做永定河!
我不是地理學家,不懂得地貌的演變曆史,無法預判幹涸的河流未來将會變成什麼;也不是曆史學家,不知道在這條河道上居于兩岸的人們曾經上演過何等驚心動魄的故事;但是,我是一名生态環境保護工作者,應該讓它名符其實起來——讓它冠得起“永定河”的名字!讓它永遠是一條河,讓它一定還會流着水,流淌着的水一定是清澈透明、魚翔淺底的……
若幹年以後,我若再續寫我心中的江河,那就再從這條永定河寫起!
隻是,我沒有生活在永定河的岸邊,我沒法日日夜夜守着它。我害怕等得太久……
[責編: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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