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鄉土愛情小說《悠悠陝北情》——接續路遙前輩的人生
第 十 章
高加林收到的來信是他縣城的同學張克南寄來的,信中這樣寫道:
加林你好:
上次縣城一别已有數日,關于函授學習班一事,我已同地區和省城的兩所高校聯系過,人家回信說新一年的招生計劃還沒落實,要想參加函授學習,得等招生計劃落實以後,大約得等到四五月份或下半年。前段時間我家省城的一個親戚到我家來串門,他告訴我說咱省城有一家知名高校正在籌辦大專函授學習班,今年是第一年招生,每個專業隻招三十個名額,必須提前報名,經嚴格審查合格後,才發錄取通知書。昨天我按照你的姓名和地址寄去了三十元的報名費,高校收到報名費後就會給你寄招生簡章和報名表格,報名表上要貼兩張一寸的證明照,還要到咱縣一中開具證明信并在報名表上加蓋咱縣一中的公章。你若能順利參加這屆的大專函授學習班,我想為你掏這幾年的學費。我說這話并不是想在你面前炫耀我的優越性,因目前我掙工資,我爸我媽都掙工資,我家的條件也确實比你家好一點。咱倆高中三年,朝夕相處,情同手足,是最好的同學。你對我雖有一些偏見,可我從來都沒看不起過鄉下人。你雖是農民出身,可咱班數你的學習成績最好,你的文筆也最好,美術、音樂、體育樣樣都拔尖,我從心裡佩服你。你若覺得我這麼說這麼做會讓你的自尊心受到傷害的話,等你參加工作以後也可以再把錢還給我,但我希望咱倆能把同學友誼放在前面,不在一點點金錢物資上斤斤計較。 祝加林同學學業有成、大有作為! 同學 張克南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六日 看完張克南的來信,高加林心裡酸酸的,暖暖的,還有幾分愧疚和自責。和張克南同窗三年,自己對張克南根本就算不上了解,張克南這個人比他高加林想象的要好很多。
高中畢業已經三年半了,高加林上大學的理想和願望已經不像剛上高中時那麼強烈了,因為他已清醒地認識到,高考的落榜,就意味着大學夢想的破滅,再想走進大學的校門,也隻能在夢中了。這個大學夢想對高加林來說,就像天上的星星、空中的月亮,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自從上次在縣城碰上了張克南,得到了函授大學的這個消息後,高加林已經破滅的大學夢想又被再次點燃了,他很想抓住這次機會,來實現自己上大學的願望。可農村的信息比較閉塞,高加林并不清楚哪所高校在舉辦函授大專學習班,也不清楚怎樣報名,更不知道每年的學費、教材費需要多少錢?想去縣城找張克南問個清楚吧,又有些不好意思。張克南當時是答應給高加林寄一份招生簡章過來,不知是什麼原因,一晃十多天過去了,張克南并沒給高加林寄來招生簡章。 就在高加林對張克南不抱有任何幻想的時候,張克南不但給高加林來了信,還在省某高校為他辦理了報名手續并交上了報名費。張克南的所作所為,讓高加林非常感動。這個時候猛然收到了張克南的來信,高加林離開馬店小學的失落和悲傷一下子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對自己的人生又充滿了自信。他更是從心裡感激張克南,要不是在縣城遇上張克南,高加林很難得到這個好消息,要不是張克南用心為自己謀這個事情,即使他高加林得到了這個消息,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能順利報名。
對以後的日子,高加林又充滿了期待。
臘月初十這天的晚飯後,高加林正伏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寫文章,高明樓手裡拿着一條紙煙走進了高玉德家的土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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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樓叔來啦,快炕上坐。”正在竈火圪崂裡刷洗碗筷的加林媽見高明樓進來了,忙在圍裙上擦了一把手,笑着讓高明樓坐。高玉德、高加林也迎上來和明樓打招呼。
高明樓笑了笑說:“加林,巧玲給你買了一條紙煙,托我給你送來了。”高明樓把煙塞給高加林,順便坐在了炕攔石上。
“他明樓叔,你弄錯了吧,巧玲怎會給加林買煙哩?”聽高明樓說劉巧玲給加林買了一條紙煙,加林媽一臉的疑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張開的嘴巴半天才合上。高玉德老漢和加林也是一臉的疑惑。
“我咋會弄錯,是巧玲親手把煙交給我的,還讓我向加林說聲謝謝哩。”坐在炕攔石上的高明樓一邊說一邊用手在衣兜裡摸索,好像是在找煙。高加林忙用胳膊夾住高明樓塞給他的那條紙煙,掏出自己衣兜裡的煙卷遞了過去。 高玉德老漢忙把手裡的火柴遞給高加林,笑着對高明樓說:“明樓,這煙你趕明還給人家巧玲,可不敢要人家的煙哩。”高玉德老漢說完,挖了一鍋旱煙在煤油燈上點着,往後退了兩步,圪蹴在腳地上,背靠着牆壁抽起旱煙來。
高明樓抽了一口加林為他點上的煙卷,鼻子嘴裡冒着煙氣說:“怎麼不敢要哩?加林替巧玲教了這麼多天的書,巧玲給加林買條煙也是應該的嘛。” “他明樓叔,這點小事可不敢要人家的煙哩,讓人家笑話咱哩,趕明快還給人家。”加林媽說着,走到加林跟前要回加林手裡的那條煙,回轉身放在了高明樓身邊。
一直沒說話的高加林看他媽把煙要了過去,擡起頭看着他媽說:“媽,這煙人家都買了,咋好意思再送回去呀。”
背靠着牆壁的玉德老漢低傾着頭一邊抽旱煙一邊說:“加林,巧玲是巧珍的妹妹,别說你替人家教了幾天書,就是替人家教上一年書,咱也虧欠人家,到現在我都不敢見劉立本的面。”
“玉德大哥,這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嘛,以後就不要再提啦。這煙是巧玲買的,是她偷偷讓我送給加林的,我那親家可不知道。”高明樓把巧玲偷着買煙的情況都如實告訴了高玉德。
“這……這……這哪行呀。”聽了高明樓的話,高玉德老兩口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高明樓有點不耐煩了,把煙屁股掐滅扔在腳地上,沒好氣地說:“看看你們倆,不就一條煙嘛。你們要不收下,人家巧玲還會嫌難看哩。”高明樓說完,把目光轉向了高加林。
高加林見高明樓生氣了,忙坐到高明樓身邊,撕開那條紙煙的外包裝紙,拿起五盒煙分别塞進了高明樓上衣的兩個衣兜裡,然後笑着說:“明樓叔,就聽你的,這煙收下,咱爺倆一人一半。” 高明樓趕忙笑着說: “人家巧玲給你買的煙,我咋好意思要哩。”高明樓隻是笑着說了這麼一句,可他并沒有拒絕。
“見見面分一半嘛。”高加林說着順手打開一盒巧玲買的煙,遞給高明樓一根,遞給他爸一根,自己叼在嘴上一根。
高明樓在煤油燈上點着高加林遞給他的煙卷,用力吸了一口,笑着說:“就這吧,我的任務完成啦。”高明樓說完,轉身往窯外走去。
“他明樓叔,今晚陰天沒有月亮。你先等一下,讓加林拿手電送你回去。”送高明樓到窯門外,加林媽見外面黑咕隆咚的,本應當值的月亮卻躲在雲層裡偷懶去了。她怕高明樓看不清路,忙吩咐加林回窯裡拿手電。 高明樓揚起頭往天空看了看,回頭對高玉德老兩口說:“不怕,外面挺冷的,你們回吧。這路都走幾十年了,閉着眼睛都能到家。”高明樓把雙手筒在袖子裡,一邊說一邊往院子外走去。等高加林找到手電從窯裡跑出來,已經不見了高明樓的身影。
那天傍晚在水井邊第一次和巧玲相遇之後,高加林又連續好幾次在水井邊和巧玲相遇。每次相遇,隻要旁邊沒人,高加林都會默默地幫劉巧玲把水桶挑上溝坡。兩個人雖很少說話,從劉巧玲的眼神中高加林能夠看出,劉巧玲對自己并不是十分反感,也不是十分的厭惡。高加林非常希望劉立本一家能夠原諒自己,要是得不到劉立本一家的寬恕和原諒,他高加林一輩子都不會安生。好在劉巧玲現在對自己的态度還算可以,這讓高加林心中多少感到了一點點的欣慰。
實際上,後來這幾次在水井邊和劉巧玲相遇,都是高加林自己特意安排的。前一陣子,劉立本跟着馬拴到外地販牲口去了,一去就是半個月。劉立本出門不在家,巧英和巧珍都出了嫁,巧玲媽那腳裹得比加林媽的腳還小,挑水這事也隻好由巧玲去做了。
劉巧玲剛開始學着挑水時很是吃力,為了不讓别人看到自己東搖西晃的樣子,她把挑水的時間選在了人少的傍晚。一是白天要忙着上課,也沒時間去挑水。二是傍晚光線昏暗,去水井挑水的人又少,輕易不會碰上去挑水的人。即使有人看到了,也看不清楚是誰。
高加林摸清了劉巧玲去水井挑水的這個規律,他也把自己挑水的時間調整了一下,估摸着劉巧玲把兩個水桶的水都舀滿了,他也剛好來到水井邊,放下自己的水桶,一句話也不說,挑起劉巧玲的水桶就走。
剛開始劉巧玲還阻攔一下,後來劉巧玲也就習以為常了,幹脆也不再阻攔了,高加林挑着她的水桶在前面走,劉巧玲就不聲不響的跟在高加林身後,等高加林把她的水桶挑上溝坡,她就默默地從高加林手中接過扁擔,一句話也不說,挑起水桶就走,但每次走出幾步後,她都會回過頭來看高加林一眼。高加林雖看不清劉巧玲的表情,更看不到她的眼神,但高加林心裡還是感覺到了愉悅和輕松。冥冥之中,高加林隐隐約約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但轉念一想,他突然覺得自己太滑稽太可笑了,甚至覺得自己太無恥、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馬店小學放寒假的那天,高加林收到了省城某高校寄來的一封挂号信,這封挂号信是劉巧玲專門送到加林家的。送信的時候,劉巧玲心裡也挺糾結,這個時候,她還真沒有勇氣跨進高加林家的院門,一是怕村裡人說她的閑話,二是怕被他父親劉立本知道後不依不饒。讓别人代送這封信吧,她還有點不放心,因為這是一封不尋常的挂号信,又是省城知名高校寄來的,劉巧玲想親自送到高加林的手中。正當劉巧玲站在高加林家院門外猶豫的時候,高加林正好從他家的土窯裡走了出來,一擡頭看見了站在院門外的劉巧玲。高加林心裡一陣慌亂,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隻見劉巧玲把手中的挂号信沖他晃動了一下,然後把信放在院門口,慌忙轉身離開了。
高加林趕忙來到院門口,看了一眼已經走到鹼畔下的劉巧玲,彎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那封挂号信,拆開一看,裡面裝的是某某大學xx學院大專函授學習班的招生簡章和一份函授學員報名審批表。收到了招生簡章和報名審批表,高加林才突然想到報名費還是張克南替自己交的,借張克南的那本《路遙詩集》也該歸還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高加林換上一身幹淨的見人衣裳,脖子上圍了一條藍色的毛線圍脖,跟他媽要了五十塊錢,帶上省城某高校寄來的大專函授學員報名表和張克南的那本《路遙詩集》,匆匆去了縣城。
高加林這次去縣城有三件事情要辦。第一件事,他要到縣一中,也就是他的母校,去開具一封證明信并在大專函授學員報名表上蓋上縣一中的公章。第二件事,他要去照相館加洗幾張照片。已貼在報名表上的那兩張照片,是高加林參加工作時照的照片,當時剩下了這兩張。除去貼在報名表上的那兩張照片,高校招生辦還另外再要三張照片用來存檔和到時往畢業證上貼。因參加工作時照的這張證明像很自然,比高中畢業時照的那張好看,所以,高加林就把這張底片保存了下來,這次加洗照片用的就是這張底片。第三件事,高加林想當面對張克南說聲謝謝,并把借張克南的那本《路遙詩集》和張克南為自己墊的報名費一并還給張克南。
冬日的原野一片寂寥,就連通往縣城的這條川道也是冷冷清清的,整條路上也不見幾個行人。若趕上三六九逢集,這條川道上的車馬人流還是絡繹不絕的,但比春夏和秋季的人馬車流要少一些。因為今天縣城背集,所以,這條川道才如冰凍的大馬河一樣清冷和寂沉。自從在縣城丢了工作,高加林最不願去的就是縣城,一走上通往縣城的這條川道,他心裡就會産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和悲哀,可不管怎樣,縣城還是要去的。
高加林走在行人稀少而略顯寬闊的川道上,過去的一幕一幕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高加林第一次進縣城是他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正趕上星期天,德順老漢趕着毛驢車進城給當時的生産隊去買農具,在村口正和小夥伴們玩耍的高加林非要跟着德順老漢進城不可,德順老漢實在是沒辦法了,隻好讓高加林坐着毛驢車進了縣城。那次跟着德順老漢進城,高加林第一次吃到了從未見過的肉夾馍,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世面。第二次進城是時隔兩年以後,高加林成了城關中學的一名學生,因城關中學就在縣城的城郊,從城關中學到縣城,還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從那以後,高加林就和這座縣城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直到高中畢業,高加林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座令他留戀、令他向往的縣城。初中三年加上高中三年,高加林已記不清在這條川道上往返了多少次,那無數次的往返并沒給高加林留下太多的記憶,唯有第一次進城和高中畢業離開縣城的那次,卻令高加林記憶猶新,終生難忘。
想想以前,再看看現在,高加林心裡有思戀、有惆怅、有苦澀也有歡樂。快樂的童年在無知中悄然離去,沒留下任何痕迹,幾乎找不到一丁點回憶。充滿幻想的少年時代,又在緊張的學習中無聲無息地溜走了,高加林的童年和少年就如白駒過隙一般轉瞬即逝,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又似乎從未發生過。
勤奮苦讀了十多年,苦熬苦盼了十多年,高考的落榜讓高加林的大學夢想瞬間化成了泡影,高加林一下子就從希望的頂峰跌入到了失望痛苦的深淵。幾經周折,高加林如願當上了馬店小學的民辦教師,他才慢慢從失望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對自己的人生前途又充滿了自信和希望。
天降不幸,高明樓突然下了他的民辦教師,高加林又一次跌入了痛苦的深淵,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又被他高明樓給澆滅了。
在痛苦中掙紮的高加林總算得到了上蒼的憐憫和恩賜,終于時來運轉,他不僅得到了劉巧珍的愛戀,也同時得到了一份自己夢寐以求的好工作,如願以償地成了公家人,成了國家幹部。可好景不長,忘乎所以的高加林親手埋葬了真正屬于自己的愛情,随之而來的是被公家開除了公職,他那夢幻般的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愛情也随之煙消雲散了,上蒼又一次把高加林打入到了痛苦的深淵。
在這短短的二十四年裡,在高加林走過的這段人生路上,高加林經曆了風雨,經曆了挫折,經曆了痛苦和失落,但也有短暫的彩虹和歡樂。
腳步伴随着思緒,高加林很快就來到了縣一中的大門前,他剛要進學校大門,正好看到了馬占勝。
馬占勝推着自行車從校園裡往外走,自行車後座上綁着兩條用報紙裹着的香煙,香煙的一端露在了報紙外面。高加林看到馬占勝時,馬占勝并沒有看到高加林,高加林要想躲避馬占勝,還完全來得及。可高加林不但沒有躲避,反而主動迎了上去,伸出右手笑呵呵地和馬占勝握手打招呼:“老馬,恭喜你調到縣教育局工作了。”
在這裡碰上高加林,馬占勝有點意外,他一邊伸出手來和高加林握手一邊問高加林: “加林,你這是……”
“到縣裡辦點事情,順便回母校看望一下我的老師。”高加林即興撒了一個謊,他沒給馬占勝說實話。
馬占勝輕輕咳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我也是到這裡看一個熟人,順便把放寒假的通知送過來。加林,以後有啥事情就到縣教育局找我,大事情我雖辦不了,隻要符合條件、不違背政策的事情,我還是可以幫忙的。”馬占勝一語雙關的和高加林打起了官腔。
“要是這樣,我還真有事情要麻煩你哩。”高加林沒理會馬占勝的話外之音,他掏出紙煙給馬占勝敬上一根,自己也抽上一根。
馬占勝抽了一口高加林為他點上的紙煙,娴熟地彈了一下煙灰,擡起頭來問高加林:“什麼事情?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就是我回馬店小學教書的事情嘛。”高加林就坡上驢,直截了當地把自己的難心事告訴了馬占勝。
馬占勝趕忙說:“這個事情呀,你當民辦教師隻要你們村裡和鄉裡都同意就行啦,縣裡不過問這個事情。”聽到高加林說的是他當民辦教師的事情,馬占勝臉上一熱,說出話來也有些不自然了。
“馬局長,我當這個民辦教師,村裡支持,鄉裡也同意,聽說還要你點個頭才行嘛,不知你為啥到現在還不點這個頭?”高加林鼓對鼓鑼對鑼地當面質問起了馬占勝。
“這鄉裡是咋回事嘛,回頭我問一下。”馬占勝把責任都推到了鄉裡(公社),還裝出一臉的無奈和無辜。
高加林看着馬占勝的臉說:“老馬,以前因為我二爸是你的頂頭上司,你主動為我安排了工作,别管結果怎樣,我都感激你。可現在你也不要因為我二爸不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不但不幫我,反而回過頭來還要扣掐我呀。”高加林把煙屁股掐滅扔在地上,情緒有些激動,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大了。 “加林,今天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這事我回頭問一下,隻要符合條件,我絕不會扣掐你的。”馬占勝說完,推上自行車就要走。
高加林往馬占勝自行車前面一擋,不太高興地說:“老馬,其實這個民辦教師我幹不幹都行,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春節過後,我二爸要調地區教育局當局長,到時候還是你的上級領導。”聽了馬占勝打的官腔,高加林很反感,他也沒顧上考慮,就順嘴編了這麼一句。
聽高加林說他二爸要調到地區教育局當局長,馬占勝雖不十分相信,但他還是眼珠子一骨碌,态度上立馬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急忙笑着說:“加林,這個事情你放心,隻要符合條件,隻要不違反政策,寒假過後一開學,我就讓趙書記安排你回馬店小學教書。”
“老馬,那你快去忙你的,回頭我還要去縣委一趟,以後有時間,我一定去教育局看望你。”看到馬占勝态度上的突然轉變,高加林覺得可氣又可笑,他和馬占勝握握手打了一個告别,快步向縣一中院内走去。
馬占勝這個人的年齡雖不大,學問也不算高,可他處事圓滑,會見風使舵,會趨炎附勢,要不然,他怎會從一個公社的教育專幹一下子就爬到了縣勞動局副局長的位置上。
上次違規給高加林安排工作,他本想借機靠上高加林二爸這棵大樹,沒想到卻弄巧成拙,被張克南他媽告了一狀,讓自己也跟着高加林受到了連累,不但被撤了勞動局的副局長,還受到了處分。當時的馬占勝極為懊惱,怨天尤人,但他并沒有反省自己。事後,他四處求人送禮托關系,又想方設法調進了教育局,當了個三把手,名譽上雖是個副局長,可他手中并沒有多大的權利。當他聽趙書記說高加林又想當民辦教師時,心裡一陣竊喜,這回他可找到報複整造高加林的機會了,第一時間,馬占勝就跟城關公社(鄉)的趙書記撂下了狠話:誰都能當這個民辦教師,就是地區勞動局長高玉智的侄子高加林不能當這個民辦教師。
趙書記對馬占勝的這個做法雖然很反感,可考慮到兩個人在公社共事多年,馬占勝在縣勞動局當副局長時,又給自己的一位遠房親戚安排了工作,趙書記隻好聽從了馬占勝的吩咐,一直沒答應高加林回馬店小學教書的事情。後來高明樓和馬拴一個勁地央求趙書記,趙書記收下了馬拴送的禮,他實在沒辦法再搪塞馬拴和高明樓了,隻好把馬占勝給出賣了。今天高加林當面一提民辦教師這事,馬占勝隻是懷疑趙書記有可能是出賣了自己,後來又聽高加林說村裡和鄉裡都同意他當這個民辦教師,馬占勝就斷定是趙書記出賣了他,除了趙書記,誰也不知道這個事情。
馬占勝推着自行車在縣一中大門外思謀了老半天,他對自己的這個做法有點後悔了。就算高加林他二爸不去地區當這個教育局長,若不讓高加林當這個民辦教師,高加林肯定也會記恨他馬占勝。馬占勝是了解高加林的,他高加林可不是個松動貨,惹下了高加林對他馬占勝一丁點兒好處也沒有。萬一像高加林說的那樣,高玉智要是真調到地區教育局當了局長,到時候再腆着臉去巴結人家,就不如提前給自己留條退路。
人生電影劇照
思前想後,馬占勝決定不再阻攔高加林當這個民辦教師了,整造一下高加林雖然能解解自己心中的怨氣,可對自己并沒有任何好處,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還有可能會為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前途和升遷。孰重孰輕,他馬占勝比誰心裡都清楚。
高加林在縣照相館出來時已到了城裡人吃午飯的時間,他來到副食門市部門前有點猶豫了,這個時候該不該進去找張克南?高加林正在猶豫之時,張克南推着自行車從外面回來了。看到了高加林,張克南忙把自行車鎖在門市部牆根,上前拉上高加林走進了副食門市部斜對面的一家國營飯店。 這次高加林沒再拒絕張克南的邀請,也沒跟張克南争着付飯錢。從上高中到現在,兩個人第一次談得這麼投機,這麼貼心,高加林突然覺得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裡,張克南是第一個走進他内心的人,張克南才是他高加林最知己的好同學、好朋友。
吃過午飯,高加林跟着張克南到他辦公室裡坐了一下,又在門市部裡為自己的父母和德順爺買了兩包點心。臨走時,高加林才想着把上次借的那本《路遙詩集》還給了張克南,并強行把張克南為自己墊付的報名費塞給了張克南。(第十章結束)
作者:草根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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