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安娜·帕森斯-佩雷斯（Kyanna Parsons-Perez）感覺不到她的腿了。

當地時間12月10日晚間，龍卷風襲擊了她所在的蠟燭廠，建築轟然倒塌，她與許多同事都被困在廢墟之下，她的腿被重物壓着，漸漸失去了知覺。

帕森斯-佩雷斯在黑暗中被困于一隅，整個人的感官都被放大，她能清晰聞到絕緣材料的刺鼻氣味，聽到周圍人的呼救叫喊聲。

帕森斯-佩雷斯想讓更多人關注到蠟燭廠的事故，從而獲得救援，所以她開始在社交媒體上直播她遇困的情況。

“我不知道誰在看這段視頻，我們被風暴襲擊了，現在身處肯塔基州梅菲爾德，拜托大家了，能不能有人來救救我們。”

由于失去了光源，屏幕中看不清求救者的樣貌，隻能聽到求救者明顯顫抖的說話聲，以及周圍許多人驚慌的哭聲。

梅菲爾德不是唯一遭受龍卷風侵擾的地區。當地時間12月10日晚至11日淩晨，美國中部6個州遭遇至少30場龍卷風襲擊，截至目前已造成近百人死亡，仍有許多人下落不明。大量建築、基礎設施損毀破壞，造成高額經濟損失。

新京報采訪美國龍卷風親曆者凱安娜·帕森斯-佩雷斯。/新京報外事兒出品

噩夢：一聲爆響後被困近3小時

當地時間2021年12月11日，美國肯塔基州梅菲爾德市，一蠟燭工廠遭龍卷風侵襲，已緻8人死亡。圖/IC photo

當地時間12月10日下午，梅菲爾德的天氣異常溫暖，帕森斯-佩雷斯像往常一樣開車從帕迪尤卡去往梅菲爾德上班，聖誕節的臨近讓蠟燭廠變得異常忙碌，帕森斯-佩雷斯需要從下午6點一直忙到第二天淩晨4點半。

不過，帕森斯-佩雷斯并未因繁忙的工作感到困擾。因為轉過天來，就是她40歲的生日，她計劃去帕迪尤卡城裡的小酒館散散心，甚至還想訂個酒店房間，暫時離開家裡的4個孩子，徹底放松一晚。

帕森斯-佩雷斯剛到工廠打完卡，就被工作人員徑直帶到了風暴避難所。原來工廠剛剛收到了惡劣天氣預警，10到15分鐘後預警解除，帕森斯-佩雷斯又被告知回到崗位上工作。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出現預警後，工廠還讓我們繼續工作。” 帕森斯-佩雷斯說道。但那時候的她并沒有多想，隻是聽從建議照常工作，又過去了3個小時，大約9點剛過，龍卷風預警再次響起。

帕森斯-佩雷斯當時正在檢查蠟燭質量是否合格，她沒覺得這次預警會與第一次有什麼不同，隻是跟着其他同事又回到避難所，想等着預警過去，繼續回去工作。當時氣氛還算輕松，大家圍在一起聊天、刷手機。她的朋友安德莉亞·米蘭達（Andrea Miranda）還打趣道，“我可是從波多黎各來的，我見識過飓風，這種風暴實在算不上什麼。”

意外是瞬間發生的。

帕森斯-佩雷斯和其他人躲在建築深處，突然感到一陣風刮過，耳朵在砰砰作響，建築也開始左右搖擺，燈光忽明忽暗，一聲爆響（Boom），天花闆砸了下來，一切都倒塌了。

随後出現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被掩埋在廢墟之下的帕森斯-佩雷斯雖然已經報警，但911接線員沒能讓她安心，她希望能有更多人注意到蠟燭廠發生了事故，趁着手機還有信号，趕緊在社交媒體上直播。

除了發出求救信息，和别人聊天也能幫助帕森斯-佩雷斯緩解焦慮恐懼的心情。困在廢墟之下多時，估摸着已經過了午夜，她開始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今天是我40歲的生日，你們快給我唱生日快樂歌。”随後，直播視頻背景聲音開始出現斷斷續續，還帶着哭腔的“Happy Birthday to you”。

被成功救出來時，帕森斯-佩雷斯已經被困了近3個小時。她站在廢墟之上，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着逃了出來，放眼望去，蠟燭廠已成一片廢墟。帕森斯-佩雷斯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天啊，快帶我離開這裡。”

威力：8年後再現最高級别龍卷風

1950年至2021年，美國發生龍卷風數量統計。/BBC報道截圖

這一系列龍卷風，已被美國總統拜登形容成“美國曆史上遭遇的最大龍卷風災害之一”。

美國根據“改良藤田級數”（EF Scale），将龍卷風強度劃分為EF0至EF5，共有6個等級。而這次襲擊美國多州的30多場龍卷風包括EF3、EF4以及EF5級别，風速達到200英裡每小時。

上一次美國出現EF5級龍卷風還是在8年前。《華盛頓郵報》指出，2013年5月20日，俄克拉何馬州發生EF5級龍卷風，導緻24人死亡。

值得注意的是龍卷風的路徑長度。

有記錄以來，美國路徑最長的龍卷風是發生在1925年的“三州龍卷風”，路徑長度超過320公裡，造成695人死亡，2000餘人受傷。

龍卷風的路徑長度直接影響到它的破壞程度。美國中密歇根大學（CMU）地球與大氣科學系副教授約翰·T·艾倫（John T Allen）對新京報記者表示，本次龍卷風的規模與當年極為相似，有約300公裡的連續軌迹，長軌迹龍卷風尤其具有破壞性，沿該軌迹的地區都有相對嚴重的損傷，這也導緻出現人員傷亡的可能性上升。

另外，較不尋常的一點是龍卷風的持續時間。其中一場“四州龍卷風”在4個小時之内橫掃了阿肯色州、密蘇裡州、田納西州和肯塔基州。艾倫指出，大多數龍卷風持續時間不超過10至20分鐘，但這次出現了好幾個非常持久的龍卷風，這也讓它的破壞性更強。

僅從數字來看或許還不能直觀地感受這次龍卷風的猛烈程度。

梅菲爾德是肯塔基州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龍卷風剛過，街道四處散落着瓦礫和碎玻璃，多處房屋被毀。帕森斯-佩雷斯提及，她的車也在龍卷風中被毀，她同事的一輛白面包車直接被龍卷風卷起，扔到了附近建築樓頂上。

在龍卷風之後，還有美國民衆自發在社交媒體上發起了“尋物活動”，小組名稱為“Quad State Tornado Found Items”，該小組擁有超過5.7萬成員，鼓勵民衆在頁面上發布丢失物品或已尋得物品的信息。

有人在這裡找到了被吹到165英裡外的私人物品，還有人在自家後院裡找到了不知從何處被刮來的寵物狗。

探因：氣候變化或緻龍卷風更頻繁

龍卷風與氣候變化有關嗎？/社交媒體截圖

在看過龍卷風造成的滿目瘡痍後，不少氣象學家開始探究，這場在“非龍卷風季節”出現的強烈龍卷風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一般說來，龍卷風的形成要滿足幾個條件。BBC指出，當暖濕空氣被冷空氣困住時會形成雷雲。随着暖空氣上升，逐漸形成上升氣流。當有風向不同的強風出現，氣柱開始旋轉。随着越來越多暖空氣被吸入，加速了風的螺旋，再從雷雲底部延伸出去，一旦接觸到地面，便形成了龍卷風。

美國龍卷風通常發生在春夏季節，據NPR報道，所謂的“龍卷風季節”多指的是南部平原的5月到6月。12月發生如此劇烈的龍卷風确實少見，上次在12月份發生類似規模的龍卷風還是在1957年。

本次龍卷風的形成路徑與上述大緻相同。先是異常溫暖的天氣遭遇了高濕度空氣。艾倫指出，随後，這團暖濕空氣又被一個大型低壓系統吸引到北部，導緻雷暴的形成。當晚還遭遇了很強的“風切變”，即風向（或風速）随着高度發生變化，導緻上升氣流旋轉，這又延長了風暴的持續時間，進而增大了龍卷風的強度。

另一個可能在其中起到作用的是太平洋上發生的“拉尼娜”現象，艾倫認為，“拉尼娜”現象會改變美國大規模低壓系統的走向，從而改變風暴的走向。

探究完本次龍卷風的具體成因，還有氣象專家想再往前一步，分析氣候變化在此次龍卷風事件背後扮演的角色。

事實上，很難将單一具體的氣象事件直接歸因于氣候變化。而且，美聯社指出，隻有不到10%的嚴重雷暴才會産生龍卷風，觀測記錄不一緻、持續時間相對較短、複制龍卷風活動的模型仍不夠精确，這些因素都導緻很難對龍卷風如何受到氣候變化影響得出明确結論。

不過，整體而言，氣候變化的确會增加出現極端天氣的可能。美國伍德韋爾氣候研究中心高級科學家珍妮弗·弗朗西斯對英國《衛報》指出，全球變暖增加了大氣中的熱量和濕度，這為龍卷風的形成提供了“燃料”，當暖濕氣流和冷空氣碰撞，産生強大對流是形成龍卷風的必要條件，氣候變化正在加大此類事件發生的概率。

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氣象學家邁克爾·曼恩（Michael Mann）也同意這種說法。他表示，最新科學研究表明，由于人類活動導緻氣候變化，可以預見未來将出現更多劇烈的龍卷風。

追責：即将展開相關調查

當地時間2021年12月11日，美國伊利諾伊州，當地遭龍卷風襲擊，亞馬遜倉庫坍塌。圖/IC photo

在感歎龍卷風所帶來的影響之餘，也有人開始追問此次龍卷風的異常之處。

其實，按常理而言，這場龍卷風不應讓美國民衆如此狼狽。

一方面，龍卷風在美國并不罕見。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指出，美國是世界上發生龍卷風最多的國家之一，平均每年發生1200次龍卷風，有應對龍卷風的經驗。另一方面，在龍卷風發生前，當地新聞媒體和氣象部門都發出了預警信息，民衆或不應如此措手不及。

事後追溯發現，有企業在有預警的情況下仍在作業，随後建築在龍卷風中坍塌，導緻員工出現死傷。

其中一個是帕森斯-佩雷斯所在的蠟燭廠。不是所有蠟燭廠工作人員都像帕森斯-佩雷斯一樣幸運，共有8名蠟燭廠工作人員在此次龍卷風事故中喪生。還有員工事後表示，收到預警時，曾經向主管提出希望提前下班，但受主管威脅稱，如果提前下班就會遭到解雇。

蠟燭廠管理人員否認了這些指控。蠟燭廠發言人鮑勃·弗格森表示，“這絕對是不真實的。”他還稱，管理人員和團隊負責人遵循美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與美國職業安全和衛生署的指導方針進行了一系列緊急演習，這些規章制度都得到了遵守。

針對蠟燭廠員工的指控，肯塔基州州長安迪·貝希爾表示，将會調查梅菲爾德蠟燭廠是否存在不當行為，但目前還不清楚調查将會從何時開始，“這樣的調查不會在事件發生一兩天後就展開。”

另外受到“行為不當”指控的企業是美國伊利諾伊州的亞馬遜倉庫，倉庫在龍卷風中倒塌，導緻6人死亡。有人質疑亞馬遜為何在有預警的情況下仍要求員工上班。

美國職業安全和衛生署也将對亞馬遜倉庫展開為期六個月的調查，以确定其“是否存在結構性問題”，以及企業是否存在任何違反工作場所安全的行為。

除可能存在的行為不當等因素外，艾倫表示，本次龍卷風造成不少傷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龍卷風發生在夜晚，人們休息時很難收到預警信息。另外，12月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龍卷風季節”，人們沒有對龍卷風過多關注。最後，本次龍卷風持續時間很長，龍卷風存在的時間越長，其造成的損失越大。

重建：恢複工作可能花費數年

當地時間2021年12月15日，美國肯塔基州，美國總統拜登視察龍卷風災區。圖/IC photo

眼下，多地已經開始了重建工作。

作為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在遭受龍卷風侵襲的數天後，梅菲爾德仍舊沒有電力。據路透社報道，龍卷風幾乎夷平了這座城市的街區，倒下的電線蜿蜒穿過道路和庭院。工作人員可能還需要幾天時間才能重新安裝上電線杆，并接通輸電線路。

“我們甚至不能把它稱為家，老實說，這簡直就是個垃圾場。”38歲的維尼莎·斯圖布爾菲爾德（Vinisha Stubblefield）對路透社表示，她已經在梅菲爾德住了小半輩子。

即便當地經濟遭到明顯破壞，生活環境不複從前，斯圖布爾菲爾德還是希望能留在這裡重建。

當地時間12月15日，拜登走訪被龍卷風摧毀的城鎮，承諾重建遭受數十億美元損失的社區。美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FEMA）也正在接受居民的救災申請，以幫助他們支付臨時住房和房屋的維修費用。

對梅菲爾德以及其他受災社區而言，當前最緊迫的挑戰是清除街道各處堆積如山的瓦礫，肯塔基州緊急事務管理主任邁克爾·多塞特（Michael Dossett）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這不隻關系到整個城市基礎設施的重建，對于個人重建住房也十分重要。”

太多的房子直接從地圖上消失，剩下的公寓也大都不适合居住。當地救災協調員克裡斯·奇萊斯(ChrisChiles)說，梅菲爾德的情況如此嚴重，社區可能要花費數年才能恢複正常。

受災地區遇到的挑戰也不隻有重建一項，他們未來還可能面臨更多龍卷風威脅。

對此，美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FEMA）局長給出了一個論斷，稱類似規模的惡劣天氣将成為“新常态”，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将是這一代人的危機。

艾倫則持不同看法，他認為目前談及“新常态”還為時過早。不過，随着人類即将進入21世紀的下半程，氣候變化的确将在其中發揮作用，因此提前采取措施應對就顯得尤為重要。

但龍卷風的預警存在一定難度，路透社指出，飓風的直徑通常是數百英裡，可以持續數天甚至數周，因此科學家能提前3至5天預測飓風的路徑。但龍卷風一般在幾分鐘内形成，也隻持續幾分鐘，所以很難相對确定地預測龍卷風是否會到來以及其強度。目前龍卷風的預警時間是8分鐘至18分鐘。

針對龍卷風預警問題，艾倫進一步指出，以此次龍卷風為例，如果預警時間能上升至20分鐘，那麼情況會大有不同，人們将有足夠的時間準備逃生。

整體複盤本次龍卷風的應對工作，其實多州都發布了惡劣天氣預警，社區提前進行了大規模的疏散。

阿肯色州州長強調，隻有1人在該州養老院受龍卷風影響去世。正是預警系統發揮了作用，才沒有造成更多傷亡。在田納西州，共有3人在龍卷風中死亡，州長比爾·李也表示，因為人們提前做好了準備，所以死亡人數不會更高。

《紐約時報》指出，因此，與其說此次應對工作是缺乏預警信息，不如說是缺乏對預警的反應。

盡管有些社區收到預警，但是他們并不總是知道該做什麼。艾倫指出，龍卷風來襲時，民衆應該盡可能在自身和龍卷風之間找多層牆體掩護，身體盡可能靠近地面，并找東西保護自己。

另外，躲藏于室内也不必然保證民衆生命安全。梅菲爾德蠟燭廠雖有避難所，但最終也沒能成功保護其職工。因此，艾倫認為，對于政府而言，未來可以提升美國建築的建造标準，加強其應對龍卷風的能力。

氣象學家也正在加強相關應對措施教育。《今日美國》指出，研究發現，民衆在龍卷風情況下如何感知、行動和決策，這要比發出警告本身更重要。氣象學家團隊正和社會科學家合作，緻力于讓公衆深刻了解，應該如何對預警做出反應。

除物質上的恢複需要花費時間外，當地民衆也将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走出這場龍卷風留下的陰影。

未來該如何走，帕森斯-佩雷斯毫無頭緒。40歲的她曾暫時中斷學業，直到今年5月才拿到學士畢業證書，經曆了多次失敗面試後才收獲了蠟燭廠的工作，如今才工作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又橫遭變故。“我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走，我在網上開通了捐款項目，隻想在大家的幫助下盡快買輛車，解決日常的交通和孩子的接送問題。”

談及這場龍卷風對她産生的影響，帕森斯-佩雷斯說道，這次經曆讓她更加懂得感恩生命，珍惜身邊人。被困事件也讓她産生了“幸存者内疚”，帕森斯-佩雷斯正在咨詢心理醫生,希望一切終有恢複正常的一天。

新京報記者 栾若曦 姚遠

編輯 張磊 校對 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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