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的童話

——《安徒生童話》導讀

文/李少白

《安徒生童話》，一個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名字。

那裡面有許多脍炙人口的篇章，你一定耳熟能詳。《賣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裝》《豌豆上的公主》《小美人魚》《醜小鴨》，還有《夜莺》《雪女王》，等等等等。故事裡有悲傷，有戲谑，有破涕為笑，有潸然淚下。《安徒生童話》少了些“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多了的是真實情感與憐憫之心。

提煉而言，《安徒生童話》寫出的是一個“美”字。

這個“美”主要是“悲劇之美”與“詩意之美”。

悲劇之美

安徒生出身貧苦，經曆坎坷，終身未婚。他的童話多是他本人現實生活與心路曆程的寫照。在成長過程中屢屢碰壁、命運多舛的安徒生，對底層人民懷有極大的同情心，對愛情陷入深深的向往與憂愁，對自己的理想抱負更是充滿糾結與掙紮。

《她真是一個窩囊廢》，這怎會是一篇童話的名字？然而故事裡被稱為“窩囊廢”的洗衣婦的原型卻實實在在是安徒生自己的母親。如此的自嘲和反諷，是安徒生在發自内心地讴歌那些跟她母親一樣身份低微但心地善良勤勞樸實的人們，同時也在譴責着見他人有難隻會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的道貌岸然之徒。窮人們的相互體恤攙扶與富人們的冷漠麻木交織成安徒生筆下的社會現實，讓人無法理解童話怎會是這個樣子的。

同樣是悲劇的經典名篇《賣火柴的小女孩》，就更加令人心寒。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這個原本是合家團圓的時節，竟然在大雪紛紛的街上，赤腳走着一個貧窮的小女孩。她手裡的火柴根本無人問津，隻能是被作者用來安撫小女孩無助又絕望的心靈。一根根火柴燃起的光，都隻是瞬間的希望與幻想，在那樣的時代裡，窮苦人的未來幾乎隻能是灰燼和被凍得僵硬了的微笑。

除了描寫底層人民的悲劇，《安徒生童話》中更為經典也更為普遍的是愛情的悲劇。

《小美人魚》裡的小美人魚為了見到心愛的王子，忍受魚尾撕裂的疼痛，哪怕每一步都好似踩在鋼刀上任鮮血直流。最後又為了成全王子與他人的幸福，放棄了自己的愛情，化身為泡沫，升入天國。《在柳樹下》裡的克努特和約翰娜青梅竹馬，長期相處中彼此互生情愫。然而長大後，約翰娜隻身去了法國。等到兩人在異地重逢，克努特卻沒有勇氣表白，就這樣錯過了與約翰娜幸福的機會。多年後，克努特獨自回到了家鄉，凍死在那棵曾經海誓山盟的柳樹下。與《在柳樹下》極為相似的《伊勃和小克裡斯蒂妮》，其故事内核也是因為一時的失去勇氣錯過了寶貴的愛情。伊勃在面對幸福來臨時，竟可憐又可笑地被自卑心搶了陣地，選擇了退縮與放棄，結果卻落得眼睜睜看着克裡斯蒂妮撒手人寰。

《看門人的兒子》是以上兩種悲劇的結合，但表面上又不像是悲劇。就如同故事末尾将軍說的：“人生一世不是悲劇就是喜劇”，“在悲劇中他們死亡，在喜劇中他們終成眷屬”。看門人的兒子一直在努力，闖過種種的歧視與不公，終于赢得了尊貴的地位和心儀的妻子。“他倆終成眷屬”，還“生育了三個可愛的兒子”，看上去十分美滿。但仔細品讀接下來的句子：“将軍夫人依靠在她的沙發上，嘴角上挂着微笑，雖然她那厲害的頭痛病又犯了”。将軍夫人的頭痛病就是那個社會那個時代不可治愈的等級觀念；而最後一句“喬治的故事到此暫告一段落，當然後面情節還有不少，否則就不值得講這個看門人的兒子的故事啦”明顯就是在告訴讀者，喬治的幸福隻是暫時的，而悲劇卻是注定的。

詩意之美

與民間童話不同的是，《安徒生童話》完全體現了創作者安徒生本人的審美意趣與價值觀念。他在繼承民間童話的故事設計技巧外，大膽地對童話進行了具有時代感的創新以及融入了自己擅長的寫作風格，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安徒生童話”類型。這其中最值得稱道的是《安徒生童話》裡無處不在的詩意之美。

在《安徒生童話》中，無論取出哪一篇，都寫得十分完整且極富文學性。那種難以言表的詩意就浸潤在字裡行間，即使傷感，也是淡淡的；即使死亡，也是優雅的。就拿《豌豆上的公主》來舉例，雖是一則諷刺貴族矯揉造作的短文，讀起來卻好似一首輕快幽默的小詩，有誰不曾想過也要在二十層厚床墊上又鋪了二十層羽絨床墊上躺一躺呢？

《小美人魚》的結局雖然悲戚，但她對愛情的迷戀與犧牲，打動了無數豆蔻少女的心。化為泡沫消失于天空的形象，更是讓這個故事充滿了清麗晶瑩的美。《夜莺》更像是民間傳說，但真夜莺卻沒有因為皇帝寵愛假夜莺的愚鈍懲罰他，反而用美妙的歌聲把皇帝從死神那裡救了回來，而且以默默地向皇帝傳達民間疾苦為要求。這樣的大愛是很少在童話裡出現的，這是一個有着赤子之心的人才能寫出的故事。《雪女王》《沼澤王的女兒》和《普賽克》或喜或悲，或講述愛情親情，或表現藝術人性，但皆是在為上帝高唱的贊美詩。其中可以強烈地感觸到安徒生對“吾主耶稣基督”的膜拜與虔誠，堅信“那些聖潔的真善美的東西将會永遠地光照人間，永垂不朽。”

除此之外，《安徒生童話》最為顯露的詩意便是其描物狀景的詞句，怎一個“美”字了得？《小美人魚》中海底世界的風光，每一個姐姐第一次到海面時所見到的景色，小美人魚升入上帝的天國時的情形；《醜小鴨》裡鄉間田野的美景，醜小鴨離開農舍後經曆的四季變換；《雪女王》裡會魔法的老奶奶家的花園裡，每一朵小花講述的故事；《影子》裡那個炎熱的國度，影子回憶自己變成真人的經過；還有《在柳樹下》裡的克易格小城、《沼澤王的女兒》裡小海爾嘉在埋葬神父與駿馬時的變形奇遇、《普賽克》裡藝術家創作的心境以及《在新的千年裡》幾乎通篇的文字，都靈光閃閃地散發着安徒生的浪漫主義的幻想，且給讀者以詩一般文字的美的熏陶與享受。

對學生們來說，《安徒生童話》是非常棒的學習範本，無論是詞句，還是情感。

當然，要特别感謝譯者石琴娥老師，成就了我們所能讀到的《安徒生童話》。

願每一個人都能在童話裡看到現實的真，在現實中看到童話的美。

相信童話，相信未來！

精彩摘錄：

“哎呦，睡得糟糕透啦。”她回答說，“我幾乎一整夜都不曾合過眼。真是天曉得那張床上到底有點什麼東西，我明明覺得自己躺在一樣硬邦邦的東西上面，害得我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真是可怕極了。”(p21)

“那麼為什麼我們就沒有永生不滅的靈魂呢？”小美人魚傷心地問道，“隻要能夠哪怕做上一天的人，能夠飛到星星上面的那個美妙的天國裡去，我甯可少活三百年！”(p32)

小美人魚戀戀不舍地向王子投過去最後一瞥，哀怨的眼光似醉非醉，似癡非癡，充滿了迷惘。她縱身躍進了大海，她覺得自己的身軀正在一點一點地化成泡沫。(p43)

“可是他身上什麼也沒有穿呀！”有個小孩這樣說道。(p49)

“我已經看見皇帝眼裡的淚水了，”夜莺說，“這就是給我的最高的獎賞。皇帝的眼淚具有特殊的力量，對我來說，這是最高的榮譽。”(p54)

在養鴨場裡出世那倒無所謂的，隻要生出來的時候是隻天鵝蛋就行啦！(p69)

玫瑰花盛開在深谷裡，在那裡我們見到了聖嬰耶稣。(p74)

老祖母坐在上帝的明媚陽光下，高聲朗讀《聖經》：你若不像個小孩子，就斷不能進上帝的天國。(p102)

“奶奶，”小女孩叫喊起來，“哦，你把我帶走吧！我知道火柴燒完了你就會不見的，就會像那暖融融的火爐、香噴噴的烤鵝，還有那高大的好看的聖誕樹一樣地消失。”(p106)

“能生活着，能開花，能見到老朋友，每天都能看到高高興興的面孔。每天過日子都像是大節日一樣，多麼幸福呀！”(p117)

他們兩人終于一起去旅行了。不過那個影子成了主人，而主人卻成了影子。(p126)

在這個人口稠密不堪的大城市裡，人們居然你住在我的頭頂上，我住在你的頭頂上。(p138)

“上帝賜給了我們忍受折磨的力量，現在要看我們自己的意志。”(p141)

“謝謝你！”他們兩個對克努特說道，“是你教會了我們有話就在嘴上說出來。你教會了我們不能把心事悶在肚子裡，必須大大方方地挑明了說，要不然會開不了花結不了果的。現在我們終于好事成雙，我們訂婚啦！”(p149)

從泥土中來，再歸入墳墓的黑色泥土中去，這就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東西了。(p166)

金銀财寶難免喪失掉，朋友和敵人全都會死。世上沒有人永遠活着，隻有好名聲千古流芳。(p177)

“愛能孕育生命，最崇高的愛能夠救活至尊者的生命。他的生命尚有一線希望，那就要靠愛來使他起死回生。”有人這樣說道。(p181)

“親手做成的事情總是好得沒法說。”她說道。(p184)

“我真是喜歡這一切。”英國人說道，“分明是越來越糟，可總是開開心心的。這才值錢呢。”(p214)

那些屬于人生塵世的東西終究會湮沒失傳，被人遺忘。夜空中浩瀚無際的萦星知道這一點。而那些聖潔的真善美的東西将會永遠地光照人間，永垂不朽。(p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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