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很簡單：性，男女有别。

　　這是個周日的下午，雨後初霁，天空特别蔚藍，空氣特别清新。我正準備出門去回訪一位朋友，在民政部門工作的學生來了電話，稱他正接待一位咨詢離婚的婦女，該女精神恍惚，流露輕生情緒，想介紹前來心理咨詢，問我在家接待咨詢是否方便。我怎能拒絕?

　　來者是一位形銷骨立的中年婦女，雙眉緊鎖，一副身心皆疲的樣子。我熱情地把她迎進書房，并給她沏了一杯茶，請她落座。然後，就像迎接在婆家受苦回娘家的女兒般，問起她的冷暖。她許是我的同情與熱忱喚醒了她的心靈，她的淚珠成串地往下滾，幾乎是一字一淚地說：“我要同他離婚，他不幹。”

　　“為什麼要離婚?你把離婚的理由說說看。隻要理由正當，他不幹也不行。”為着穩定她的情緒，我把話說得斬釘截鐵。

　　“他變心了。”

　　“怎麼變，能說具體些嗎?”

　　“你和藹可親，像極了我的父親，我就直說吧，他用性虐待我，摧殘我。他知道我身體不好，有婦科病，不勝于性。最近，他頻頻要求，有時一夜之間，一次不行，還要兩次。我求饒，他不聽，我拒絕，他施暴。我痛苦呻吟，他還要我溫柔，要我笑臉相迎。我裝不出，他就使勁洩欲，邊洩欲，邊罵我挺屍。有時還要我不斷地變換體位，供他玩弄，弄得我死去活來……就拿昨天來說，天都亮了，我才下夜斑回家，精疲力竭。他不顧我的死活，老鷹捉小雞般把我拎上床……我真不想活了。”

　　面對着這樣的悲慘訴說，我盡力控制内心的激動，但仍怒形于色：“他是幹什麼的?怎麼這麼野蠻?”

　　“他搞供銷，當科長。聽說，就要提撥他當副廠長了。”

　　“他為什麼不同意離婚?”

　　“他說他愛我，說沒有我，他活不下去。”

　　“真是荒唐的邏輯。有這樣的愛法?”為了進一步探明原因，我接着問：“你們結婚多久了?是戀愛結婚的嗎?”

　　“是戀愛結婚的。我們過去是街坊，從小一起玩，一起讀書，職高畢業後一起分配參加工作。工作的第二年結婚，現在孩子都上初中了……”

　　鑼鼓聽音，聽話聽聲。從她追憶往事的表情來看，他們的感情是有基礎的;據她的聲調來判斷，她對他仍一往情深。看來，問題并不簡單，須往縱深發掘，摒其現象，剖其本質。想到這裡，我的話題一轉：

　　“你說他變心了。變心之前怎麼樣?”

　　“那時，他很好。我身體不好，為了照顧我，他好吃的讓我吃，重活不讓我幹。天冷的時候，他總是把被窩焐熱了再請我上床。對性生活，他很克制，從不勉強我，個把星期一次，還要安排在我廠休的前一個晚上，好讓我第二天休息。每次都很溫存體貼，隻要我稍流露點不适，他就立刻停止，并且摟着我，表示歉意。”

　　“哦!原來是這樣。那麼，你說他變心了，有多長時間?”

　　“兩個多月，快三個月了，從那次從南方出差回來以後。”

　　“這兩三個月裡，他一直對你進行性虐待?”

　　“不，有時是這樣(性虐待)，有時也不。”

　　“這兩三個月來，他有沒有什麼反常現象，比如人際往來，特别是女的……”

　　“這點我不冤枉他。他對我是忠誠的。”

　　“比如情緒、生活習慣等等，你仔細想。”

　　凡事偏則暗，兼則明。經我一提，她略加思索，提供了這樣一些蛛絲馬迹：他每次出差，回來時都要給她和兒子捎點東西，惟獨這次沒有;平時吸煙有度，偶爾把杯，近來煙不離手，酒不離口，還醉過幾次;平時家裡人來人往不斷，沒有人來，他就出去，近來人來得很少，他也不出去，常常枯坐發神;平時寶貝兒子怎麼鬧，我怎麼說，他都笑盈盈，近來兒子找他輔導作業他不耐煩，我一開口，他就說我羅唆;過去難得在家呆上三五天，個把星期，這回都三個月沒出差了……

　　我反複琢磨，旋即恍然大悟。我霍地站了起來：“我怎麼說你好呢?!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可以肯定，他對你沒有變心，不僅沒有變心，相反地比起過去，他更愛你了。問是他在外面遇到了什麼麻煩，而且麻煩還不小，與那次到南方出差有關。”

　　說畢，我從案頭抽出一份材料，将美國心理學博士安格裡斯的一段話，用紅線勾出，然後遞給她看：“許多男性羞于用言語表達那些脆弱的情緒，比如膽怯、憂慮、遭人中傷、自覺孤獨和沮喪失望等，他們通常用粗暴的性行為來宣洩這種情緒。這個時候做愛就可能産生問題;做丈夫的釋放了肉欲，卻沒有解除内心深處的緊張感，于是就一而再加碼粗暴;而做妻子的，自覺遭到了性的侵犯，從而産生被侮辱感。”

　　“男人為什麼要這樣?”看完，她張大了眼睛，驚奇地問。

　　“道理很簡單：性，男女有别。女人的性是目的，要求以愛情為鋪墊;男人則不然，他們往往以性為手段。男人經受挫折，心理失衡時，之所以借粗暴的性行為以宣洩情緒，是因為：一方面，他們希望證實，别人抛棄了他，但妻子沒有抛棄他，生存的系數仍是堅實的;另一方面，當心靈處于崩潰的邊緣，性生活是他們喚回自信和顯示力量的惟一方式。”

　　“那……?”

　　“當你意識到你的丈夫性欲突然亢奮，并提出反常的要求時，你應當想到他是在掩蓋其被壓抑的情緒。這時，你應當這麼做：第一，保護他的自尊心，不要刨根問底;第二，當好他的‘港灣’，讓他喘息身心;第三，同他分擔不幸，主動靠上去，然後問他心裡想什麼，邀他同進溫柔鄉。如此，丈夫的心靈創傷才能得以撫平，傾斜的心理才能重新平衡。他才會重新振作站起來，并從心靈深處爆發出對妻子的感激。反之，如果妻子拘泥于一己之私，勢必對丈夫的反常性行為産生疑問，進而産生劣性聯想，結果對丈夫落井下石，往其傷口上撒鹽，亦自尋煩惱，甚至釀成悲劇。”

　　“男夥什麼要這麼折磨人?竹筒倒豆，說出來不說行了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嘛!”

　　随着分析的層層遞進，籠罩在她雙眸的癡呆雲翳，亦步步退卻。終于，希望之光又在她的臉龐升起。

　　迎着萬家燈火，我送她出門上路。

　　三個星期後，也是周日的下午，她再次登門。她呈上請貼，說某日是他們寶貝兒子的生日，特邀我和我那在民政部門工作的學生，共赴他們的家宴，屆時孩子的父親會驅專車來接;還說家宴的第二層含義，是為孩子父親的問題得以澄清表示慶賀，原來，他出差南方，巨款被盜，人們誣他借故侵吞公款，現在小偷落網，巨款失而複得，問題解決了，他的副廠長的任命亦宣布了。

　　望着她離去的輕盈背影，再端詳那喜貼上的娟秀筆迹，我仿佛聞到了美酒的香醇。

　　（實習編輯：徐少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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