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人:小英(化名),女,41歲,自由職業
在我的采訪對象中,小英是一個非常特别的女子。一個秋末的中午我見到了她,那天,我預留了一個半小時給她,但是一個半小時過後,故事才剛剛開了頭。因為另有事情,我和小英相約再見面。但兩天後,小英給我發來短信,她說有些話她當面說不出來,希望能夠通過短信交談。随後的一個多月裡,我的手機裡存有小英發來的幾十條短信,這些短信讓我得以了解小英戲劇般的生活和她隐秘的内心世界。歲末的一天,我和小英再次見了面,關于愛情、親情、婚姻,以及性,我們兩個女人又作了一次深談——
在我的童年生活中,有一個不得不提的人物——“張伯”。張伯是父親的好朋友,兩人親如兄弟,經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張伯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叫君君,隻比我小兩個月。延續着兩家大人的友情,我們兩家小輩也非常要好,尤其是我和君君,經常在一起玩耍,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那個夜晚,痛苦人生的開始
18歲那年,我進了父親所在的工廠,當了一名質檢員。由于正值豆蔻年華,我在廠裡非常引人注目。經常有一些男性在我辦公室外徘徊,每當有全廠性的活動時,我也總能感覺到,有很多目光投射到我身上。但那時,我卻有着那個年齡特有的單純,每天往返于家與工廠間,生活簡單而有規律。可是有一天,我平靜的生活還是被打破了。一位車間主任向父親提親,希望他的兒子天浩能夠和我處對象。那位車間主任和我父親是多年的老同事,一直相處不錯,我父親無法拒絕他,隻好答應了。
我和天浩談起了戀愛。天浩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我對他沒有一點感覺。在那個還相當保守的年代,我們所謂的戀愛生活,隻是每個星期見上一面,每次兩小時。每當天浩來我家,我們都是單獨呆在一個房間裡,我的父母總是很緊張,他們找着各種借口,不時地出入我的房間。而每次天浩約我出去時,他們總是囑咐我按時回來。我知道父母的苦心,他們不希望我和天浩在婚前發生點什麼,一方面出于愛護我,另一方面,這也是他們的道德觀。
轉眼四年多過去了,我對天浩依然沒有任何感覺,我們在一起,既沒有大的喜悅,也沒有大的悲傷。雖然那時我已經22歲了,但對感情和性依然很懵懂。四年多間,我和天浩最親密的動作,也僅僅是拉拉手。每當天浩有進一步的動作時,我總是嚴辭拒絕了,因為父母親灌輸的“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在我心中已根深蒂固。
我和天浩的婚事,隻是時間早晚的事情。可是生活在一個晚上,還是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一天,我的父母去走親戚了。黃昏時分,天浩來到我家,讓我陪他去遊泳。我陪着天浩去了河邊,天浩縱身跳進水中,我則蹲在河邊等他。天浩潛入水中,很久沒有露頭,我擔心極了。正當我焦急地望着水面時,天浩突然從我腳下的水面躍出,一下子将我拖入了水中。我不識水性,那一瞬間,極度的恐懼和緊張讓我嗆了好幾口水,以緻我昏了過去。
當我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全身一絲不挂,隻蓋着一條浴巾。我無法确定天浩究竟做過什麼,太多的恐懼與不安讓我哭個不停。似乎知道自己闖了禍,天浩躲在一邊,始終不說話。我和天浩回到家中。父母親看到我衣服濕透了,非常不高興,尤其是我和天浩臉上的異色,讓他們起了疑心。當天夜裡,我發起了高燒,以後,我半個月高燒不退。父親非常生氣,認為天浩太輕浮,就此對天浩有了成見。
那次落水事件給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失去處女之身,我非常惶惑,也非常緊張。為了安慰自己,我想我遲早會嫁給天浩的。可是在我宿命地想接受一切時,命運卻不給我這樣的機會。因為父親對天浩十分反感,天浩便負氣報名參了軍。天浩到了北京後,才寫信給我,提出終止戀愛關系。天浩的離開對我的打擊非常大,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外界的議論。
由于精神恍惚,我出了生産事故。就在廠裡要處分我時,一位廠長将責任攬了過去。我很感激,但萬萬沒有想到,事情過後,他卻向父親提出讓我做他的續弦。父親拒絕了,為了讓我暫時躲開這些是是非非,父親為我請了長假,将我送到了姐姐家。
無法确定那天發生過什麼
我住在姐姐家,每天幫她帶孩子,打發着漫長的假期。那時,我已經23歲了,已屬“老大難”行列。姐姐的鄰居對我印象很好,便将她的表弟思昭介紹給了我。一天,我見到了思昭,一個長相俊朗、身材魁梧的男人。第一眼見到思昭,他那稍顯放肆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後來,當我得知思昭的身邊一直有太多的女人時,我對他非常反感。我對介紹人說:“有什麼了不起,不過一個船夫”。未承想,這句話傳到了思昭的耳朵裡。大概被女人寵慣了,我的不屑恰恰激起了思昭強烈的征服欲,他發誓要追到我。
以後,思昭開始走“曲線救國”的路線,他想盡一切方法讨好我的家人。我的父親喜歡喝酒,思昭每每出海回來,總會給父親帶來各種各樣的美酒。思昭的大方和能言善道深得我父母的歡心,以緻他們在我面前極力誇獎着思昭。看到父母這樣滿意思昭,我無法再說出反對的話來。
我接受了思昭做我的男朋友,但心中對他沒有一點點喜歡,而他身上的“痞”性,總是讓我十分反感。思昭總是問起我和前男友是否上過床,他不相信我和天浩談了五年戀愛,還是純潔的。雖然我每次極力否認與天浩發生過關系,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心裡着實發虛,因為我真的無法确定那天晚上究竟發生過什麼。
第一段婚姻,不堪回首的記憶
相處半年後,我和思昭結了婚。那天,我坐在新房裡,思昭在外面接待客人。他喝了很多的酒,當别人勸他少喝點,别誤了洞房花燭的美事,他卻說了許多不堪的話。我知道思昭心裡始終認為我不是處女了。那天深夜,思昭喝得醉醺醺地進了卧室。他如同一頭野獸般向我猛撲過來,旋即,他撕去了我身上的衣服。他在我身上瘋狂地咬着、抓着、動作着,無比的粗暴,以緻我痛得死去活來。
第二天清晨,當我醒來時,下體的疼痛讓我起不了床。思昭的酒醒了,他對自己昨天晚上的行為有了些後悔,但因為醉得太厲害了,他對我是否是處女也無法判斷了,以緻這成了以後我們倆心中都難以打開的一個結。對于别的女人來說,新婚之夜是美好的,可是我卻因為思昭在新婚之夜的粗暴行為,對性有了強烈的抵觸。
雖然我和思昭有着種種的不和諧,但第二年,兒子還是來到了我們身邊。以後,兒子成了我全部的寄托。思昭經常要出海,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他對性的要求格外強烈。我卻對此始終沒有興趣。
轉眼三年過去了,就在我已經接受了我的婚姻時,老天爺卻又給我開起了玩笑。思昭體檢時,被查出患有肝癌。雖然我不愛他,但他畢竟是我的丈夫、兒子的父親。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拿出家中所有的積蓄,帶着思昭去上海等地看病。
我和思昭婚後一直聚少離多,直到他病後,我們才真正地朝夕相處。生病的初期,思昭的情緒還比較平靜。每當他家裡人難為我的時候,他總是站在我這一邊,我非常感動,我和思昭的感情在一點點加深。我精心照顧着思昭,我覺着我們的生活剛剛開始。可是一年後,随着思昭病情的加重,他的脾氣越來越壞,經常對我發火。我知道他心裡難受,可我又何嘗不是。我百般遷就着思昭,希望奇迹能夠出現。可是不久,思昭便被醫生宣判了“死刑”。當思昭知道自己餘日無多的時候,他變得不可理喻。他每天纏着我做愛,或許他希圖用肉體的歡愉來暫時驅散對死亡的恐懼,可是他收獲的卻是更深的絕望。于是,極度失衡的心理讓他越來越變态。思昭經常撕爛我的内衣,用惡毒的語言咒罵我,并竭盡各種非人的手段折磨我。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默默忍受着思昭的性虐待,心中的痛楚與絕望已非語言所能形容。
另一段婚姻是更深的寂寞
1993年陰曆7月14日,那天,思昭格外清醒。他對我的家人說,“我走後,你們要好好照顧小英,她隻有26歲,以後,你們留意給她找一個好男人,窮富無所謂,隻要他能對小英和兒子好。”思昭看着我,眼睛裡寫滿了不舍,我哭着,求他不要走。可是他的目光漸漸黯淡起來。那天,我抱着思昭漸漸冷卻的身體,哭得肝腸寸斷。
出殡那天,我的家人不讓我接近思昭,但我還是沖了過去。當我的嘴唇接觸到他冰冷的臉頰時,我的心也沉入了冰窟,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主動地去吻一個人,可是這個人卻要永遠地離開我了。
思昭走後,他的家人說我是“掃帚星”,不讓我進門。無奈之下,我隻能帶着兒子回到了娘家。以後,有很多人給我介紹對象,但都被我拒絕了。那時,我放出一句話來,隻有兒子接受對方,我才會同意。
三年後的一天,介紹人将阿康帶進了我家。讓我想不到的是,兒子非常喜歡他。在阿康的懷裡,兒子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以後,阿康成了我家裡的常客。漸漸地,大家開始撮合我和阿康的婚事。我并不喜歡阿康,但看到兒子越來越依賴他,為了兒子,我決定委屈自己的感覺,嫁給阿康。
我和阿康結了婚。可是婚後的幾個月,我始終不願跟他同房。我不得不承認過去發生的一切,讓我的性心理有了嚴重障礙。可是任何一個生理正常的男人,都無法接受沒有夫妻之實的婚姻。在我的一次次拒絕中,阿康氣得要離開。我突然慌了。阿康是一個好男人,他孝敬我父母,視我的兒子如己出,如果他走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向我的家人交待。那天,我把自己給了阿康。隻是我沒有想到,我不僅沒有享受到性的愉悅,相反,心理上的排斥造成了強烈的生理反應,我不僅惡心,而且嘔吐。而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現在。
婚姻的初期,阿康始終不放心我,直到兩年後,我生下了小兒子,阿康的心才漸漸踏實起來。以後,為了做生意,阿康帶着我和兒子們到了徐州。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生活,強烈的不安全感,讓我把自己封閉得很嚴,不願意和别人來往。
轉眼間,很多年過去了。我和阿康的生活波瀾不驚。阿康是一個好男人,白天,他拼命地掙錢,晚上,他攬下了所有的家務。按理說,我應該滿足。可是婚姻中的我,卻感到無比的寂寞,因為阿康從未走進過我的内心。我和阿康沒有任何精神上的交流,他對婚姻乃至生活的理解便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情感的粗糙讓他根本無法洞悉我内心的豐富。
2044,一場做給自己的春夢
婚姻中的我寂寞至極。2004年的一天,我在一份報紙的情感留言版上,看到了一個名為“2044”的留言。那天,“2044”對感情的闡述感動了我,便鬼使神差地給他發去了短信。自此,“2044”走進了我的生活。
在以後的幾個月間,我和“2044”聊得非常投機。我們聊天時,“2044”總是避開愛與性這些敏感的話題,我感覺“2044”不是那種輕浮的男人,以緻我對他心生好感。我在這座城市沒有朋友,認識“2044”後,我壓抑已久的情感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對“2044莫名的親切感,讓我願意給他說許多開心與不開心的事情,而“2044”總是适時地寬慰着我。
随着時間的推移,“2044”給了我異樣的感覺,我感覺我内心不為人知的角落因為“2044”的存在而複蘇。每次收到“2044”的短信,我的心髒總是一陣悸動,而哪天收不到“2044”的短信,我會莫名煩躁。很多個晚上,我想像着“2044”的樣子,我心中湧動着見到他的渴望,我為自己的荒唐而心驚着,卻無法阻止那種沖動。
幾個月後的一天,我見到了“2044”,如我所想像,“2044”是一個非常儒雅的中年男人,當他微笑着向我走來時,我放松了所有的緊張與不安。那天,我和“2044”相坐在故黃河岸邊,沒有太多的話語,偶爾目光對視,我們從對方溫柔的眼神裡,看到了一份理解與憐惜。
我和“2044”感覺到了彼此的喜歡,可是我們都沒有去道破它。尤其是我,從不主動去打擾“2044”,因為我知道我們都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責任。對于我來說,能夠擁有“2044”這樣一個精神上的朋友,我已十分滿足。但我不得不承認,“2044”讓我有了一個女人正常的欲望。每次坐在“2004”身邊,聞着他身上的味道,聽着他的呼吸聲,我的身體深處都發生着隐秘的變化,灼熱而潮濕。我渴望着與“2044”相擁、相親,可是我最終克制住了撲向他懷中的沖動。對于我這個傳統的女人來說,性與婚姻是一體的,我無法做出背叛禮教的事情。而我也深知,男人女人之間一旦涉及性,會連朋友也沒有做的,況且,我和“2044”都有家庭,這種婚外感情早晚會以某一種方式解體,我不想再把自己推向感情的深淵。
雖然我深知沒有開始的結果是我和“2044”最好的結局,但我内心裡很難過,一種找不到邊的難過。當寂寞到極點、壓抑到極點時,我曾經問過自己,我這樣做,到底值不值?我沒有答案。我想,這就是我的命吧,總是背負着太多的沉重。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我和“2044”的“友誼”也漸漸走到了盡頭,或許“2044”對我已沒有了最初的好奇,他與我的聯系日漸疏淡。我很難過,卻不想去挽回什麼,對于我來說,“花開花謝終是空”,相聚與别離都是一種宿命。“2044”是一場我做給自己的春夢,而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君君的死,揭開了一個隐藏了41年的秘密
“2044”走後,我越發寂寞與孤單,隻有好友君君打來電話,我才會開心些。君君與老公在新疆做生意,隻是無論有多忙,她每個月都會給我打來兩個電話。電話中,我們相互傾訴着各自的落寞。這麼多年來,我和君君親如姐妹,然而,我沒有想到,有一天,命運卻安排了她過早地離去。
2007年4月的一個深夜,我突然接到新疆長途,說君君出了車禍,正在搶救之中。我跪着為遠方的好友祈禱,希望她能躲開這一劫。但兩個多小時後,再次接到電話時,君君已經走了。君君的死讓我痛不欲生,回想起我們一起度過的童年時光,我心痛欲裂。
君君死後,她的母親經常給我打電話,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我想,張姨是太難過了。5月份的時候,我回南通,去探望張姨。沒想到,她已經瘋瘋癫癫了。她抓着我的手讓我做她的女兒,我以為她是傷心過度了。未承想,她第二天再次追到我家,對我母親說,“讓小英做我的女兒。”母親臉有不悅,将她送了回去。
2007年11月,我再次回南通探親。張伯張姨來我家吃飯,張姨再次提出讓我做她的女兒,并說,“小英本來就是我的女兒。”張姨的話一出,我的父母都變了臉色。父母的異樣讓我起了疑心。那天晚上,在我的追問下,我的父親終于道出了一個埋藏了41年的秘密。
41年前的一個夏天,我的父親和張伯去外地出差,住在一家小旅館裡,晚上,兩個人一起喝酒。半夜時分,已有了幾分醉意的父親去上廁所。當他走到公廁旁邊時,發現地上有一個籃子,裡面有一個女嬰,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父親抱起了那個女嬰,或許是一種緣分吧,那個女嬰不哭了。父親望着這個滿身起滿了水泡的女嬰,心生憐惜,将她抱回了旅館。
第二天,父親将那個女嬰,也就是我帶回了家。可是不一會兒,張伯便帶着張姨來到了我家,當時張姨已懷孕八個月,但不知道肚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她非常想收養我。經過一番讨論,兩對夫妻商定,如果張姨生的是男孩,我便歸張姨;如果張姨生的是女孩,我便歸父親,但無論誰家收養,都要待我如親生。或許我和父親有着一種不解之緣吧,兩個月後,張姨生下了君君,我理所當然地做了父親的女兒。以後,為了對我的身世保密,父親将家遷到了二百多裡之外。
我做夢沒有想到,我竟然是撿來的。那天,當我得知這個秘密後,我第一個念頭,便是要找到親生父母。第二天一早,我便坐了四個半小時的車,來到了父親當年撿我的地方。可是40多年滄桑巨變,那個地方早已與父親描述的不同。我在那裡遊蕩了一天,無果,黃昏時分,我隻得坐車回了家。回到家,我蒙頭大睡,半夜時分,想到父母一天未見自己,一定很焦急。我去了父母家,兩位老人都沒有睡,正哭着。想到父母親這麼多年,如此無私地愛着我,我突然感到自己太自私了。于是,我對他們說,我永遠都是他們的女兒。我和父親母親抱頭痛哭。
第二天,我去了張伯家,我對張姨說,我願意給她做女兒,我會經常回來看她。張姨開心地哭了,她答應我她會好好地保重身體。我感到很欣慰。
幾天後,我坐上了返回徐州的大巴。一路上,我心緒難平。回想起自己41年的人生,我感慨萬千。41年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讓我學會了接受,接受命運賦予的所有的苦與樂。隻願未來的日子裡,能夠多點快樂片斷……
元旦長假,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整理這篇傾訴稿件,期間,我幾次落下淚來。作為一個女人,我讀懂了小英心中的那份寂寞與無助,也讀懂了她心中那份不甘與渴望。曾經很喜歡畢飛宇的《青衣》,他說中國女性有着“不到黃河不死心”的絕然。我想,那是女人骨子裡的一份堅忍,即使失意千次、萬次,她依然無法放棄對愛與理想的堅持。我願每個女人都能渡到幸福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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