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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夜裡的刹那動情

知識 更新时间:2024-09-30 19:25:39

  一

  姜小绛是在公司派對上,認識何家榮的。這個有着一口白森森牙齒的男人,體型削瘦,略顯倨傲,舉着香槟斜靠在甜點桌旁。

  他湊近小绛,懶洋洋地說:“姜小姐,我很喜歡你做的文案,也很喜歡你的這身雪紡長裙。”他的吐字方式很奇怪,非常含混,但又透着輕佻。

  小绛沖他微微地笑了下。她把手按在腹部上,優雅地往嘴巴裡放進一枚紅色櫻桃。不該吃的,各路神經已經開始痙攣。

  何家榮又湊近了一點。小绛能辨别出他用的是巴寶莉迷情,男香順着脖子,從領口漫溢出來,細細地攀纏上她的發稍,親吻在她的鼻尖。姜小绛有點緊張,屏着呼吸,兩頰泛起紅暈。

  何家榮說:“能在派對上遇見你這樣的人,真有趣。”

  姜小绛忽然感覺一陣翻江倒海的酸楚。那些來不及消化的食物如猛獸出籠般從胃裡噴湧而出。如此迅疾,甚至連擡手捂住嘴巴的時間都沒有。

  何家榮隻看到眼前的女子一躬身,便覺胸口一熱。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圍在他倆身邊了。姜小绛的老闆神情無比尴尬,他拿着濕巾親自幫何家榮,這位公司的大客戶,擦拭去西裝上的污穢。沒有人說話,隻有未曾關閉的背景音樂:

  是誰在敲打我窗 是誰在撩動琴弦

  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

  姜小绛如柴的胳膊死死撐在桌子上,全然不知自己手下按住了一枚已經成泥的提拉米蘇。頭發垂挂下來,遮蓋住所有表情。

  何家榮忍不住笑出了聲。

  二

  在人生的不同時段,遇到不同的人,以各種古怪的方式相識,再用同樣的方式做個了斷。姜小绛把這歸結為輪回,一圈又一圈,循環往複,沒有盡頭。

  所以,當公司委派她陪何家榮前往上海考察一個項目的時候,她一絲猶豫都沒有地答應了。

  本來以為會是自己開車過去,但何家榮來了電話,語氣鄭重地說:“姜小姐,我決定搭乘子彈頭列車。你覺得如何?”小绛說:“悉聽尊便。”

  那真是個好日子啊。春末夏初,南風微醺,晴空萬裡,他倆肩靠肩坐着,感覺在做一次短途旅行。何家榮饒有興緻地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你在聽誰的歌?”小绛很大聲地回答道:“蔡琴!”所有乘客都很吃驚地轉頭看着他倆。小绛全然不知。何家榮又推她, 也大聲地問:“為什麼呀?”小绛摘下右邊的耳塞,一本正經地說:“滄桑,但仍有愛欲。”

  臨了到站下車的時候,小绛才注意到何家榮拖了一個挺大的拉杆箱。她很奇怪地問:“不過住兩天,你怎麼帶那麼多行李。”何家榮笑道:“并不多,我正奇怪,你怎麼隻背了個單肩包。”

  他們在河南中路的威斯汀酒店住下。姜小绛收拾完畢,去何家榮的房間取材料。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了那隻打開了的拉杆箱。有三雙皮鞋,三套西裝,三件襯衣,以及打好了的包,想必是換洗的貼身衣物。威斯汀套房的衛生間是全透明的,小绛隔着玻璃看到水台上擺放整齊的全套碧歐泉男用洗漱用品。

  何家榮說:“請你稍微等我一會,我得把東西都收拾進櫃子裡。嗯,如果你願意,歡迎給我講個笑話。”

  姜小绛在貴妃榻上坐下來,她說:“這個酒店地段太好了,所以視野不開闊,望出去全是高樓。好吧,我給你猜個謎語:什麼東西看不見,什麼東西聽不見,什麼東西看不見也聽不見。打三種食物。”

  何家榮愣了下,他停下來,轉過身,很認真地打量了下小绛,然後,并排坐到貴妃榻上。眼前的女孩,一張素顔,雖然有

  雀斑,眼角略帶幹紋,嘴唇不滋潤。但是,某種情緒在他心裡跳躍了一下。

  “你确定是常見的食物?”他問。“當然,”她回答。“那今天晚上就吃它們吧,”他說。她莞爾一笑,很勝利的表情。

  晚飯地點是在上海大劇院底樓的馬克西姆,一家西餐廳。何家榮必恭必敬地對小绛說:“請吧。”小绛就很嚴肅地對服務生說:“要一個蝦子,要一個木耳,要一個龍蝦。”服務生很傻地問:“您說什麼?一個瞎子?”

  何家榮忍不住笑出了聲。很亮嗓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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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因為一些意外原因,行程延後了一天。第四天的晚上,酒會結束後,上海忽然開始下雨。出租車死死地堵在南京東路與河南中路交叉口。姜小绛忽然說:“不如跑過去好了。”

  500米的路程,何家榮覺得跑完了整整30年。牽在手裡的這個女孩,一點不顧惜妝容地大步大步踩着水坑,還是上次那條雪紡裙,裙裾被灰色的雨水打濕,一寸一寸地貼合上身體。

  姜小绛一邊跑一邊扭頭沖何家榮做鬼臉,她歡快地說:“這比酒會好玩多啦。”她有一個微微勾起的下巴,從側面看,非常漂亮。

  何家榮抹了把臉,興沖沖地說:“ 我以前讀書的時候,有個女朋友,和你一樣鬼馬。有一次刮台風,她拉我去露天遊泳池遊泳。後來,被學校記了大過。”

  姜小绛說:“真的嗎!這樣的事情我也做過的,人不狂放枉少年,現在想來,一點都不後悔。”

  何家榮說:“我和那個女孩子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比她大一歲。我們說好,要在2000年的情人節結婚的。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7年過去啦!”

  姜小绛說:“時間最不等人了。我最恨情人節啦,一到那天我就窩在屋子裡看碟片。這五年裡,我攢了很多很靠譜的碟片,下次借你看呀!”

  那些深藏在記憶底層的秘密,隻有在合适的時候才會想起,隻有在面對合适的人的時候才會有傾吐的欲望。何家榮一直等着姜小绛問自己“你們後來怎麼了?”但是雨太大了,也許姜小绛也隻是在那裡自說自話,顧自傾吐而已。她什麼都沒有問。

  他們跑進酒店的大堂,一切,仿佛都沒有發生過。姜小绛打了個噴嚏,她眯着已經黑成一團的眼睛說:“平安抵達。”

  上樓後的第二個小時,何家榮舉着紅酒敲響了姜小绛的房門。他說:“不如喝一杯。”姜小绛稍微有點失措,但很快地就笑了。這樣的夜裡,這樣的雨,以及,轉瞬即逝的旅行。

  手指撫觸過肌膚,幾乎感覺不到脂肪層的存在,柔軟的骨架倔強地表現出來,姜小绛的不羁并非隻在臉上。她毫無羞澀地直視着覆蓋在自己身體之上的何家榮,神情和善友好。她始終保持着抿嘴的姿勢,他始終不能夠親吻着她。

  即便是最激情的時候,她都沉默不語。他氣急之下,曾用力掐住小绛的脖子。那麼纖細,能感覺到血液在動脈裡流淌。隻有血液,沒有答案。

  四

  回到杭州的後一周,何家榮請姜小绛做他的女朋友。姜小绛睜着眼睛,很好奇地說:“為什麼呢?”何家榮想了下,說:“因為你和我身邊别的女人不一樣。”小绛說:“有什麼不一樣?”家榮笑道:“因為,别的女人都和我一樣。”姜小绛撐不住也笑了,說:“這倒是實話,你們都熱愛拉杆箱的人生。”

  姜小绛對何家榮說:“其實我倆做朋友挺好。”家榮說:“包括做愛?”小绛笑笑,反問道:“你覺得呢?”何家榮說:“我并不真的喜歡拉杆箱人生,隻是随波逐流而已。我隻想問你,你與我做愛有否動了情?”

  姜小绛說:“動情都隻在刹那,動情之後難免會虛空,所以才會有表白。其實,我并不計較,你也不必歉疚。”

  五

  2008年元旦,姜小绛獨自在家。她一口氣看完了高木直子的《一個人住第五年》,一邊笑一邊吃薯片。合上書,就哭了。

  她抽泣着跑進衛生間,掀開馬桶蓋,俯下身,把拳頭塞進喉嚨,靜靜地開始嘔吐。這是目前為止,她嘗試過的自我疏導的最好途徑。

  暴食之後,身體在頃刻間又被掏空,整個人會産生很虛幻的感覺,各個感官都不那麼真實了。躺倒在地闆上,眼睜睜地看着靈魂慢慢離開軀殼,從一個古怪的角度俯首觀察自己。一個無比寂寥的軀殼。

  清醒過來以後,她偶爾會感覺羞恥,害怕因為長期催吐而郁結在口腔裡的不潔氣味會被人察覺。

  有時候,回想起去年的那場雨中夜奔,仍舊會暗暗地笑。并非沒有動情,隻是有些秘密永遠找不到合适的時候、合适的人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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