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見她，他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雖然，他的祖母說：“胡說，你又何曾見過她”。

　　但世人都知道，她和他，前世的木石前盟，還淚之緣。才有今生朝夕相處，冤家聚頭。

　　一日正當三月中浣，他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着，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玩。

　　正看到“落紅成陣”，隻見一陣風過，把樹頭上桃花吹下一大半來，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他把花放到水裡，那桃花如紅雪飄飄蕩蕩，竟順着水流出去了。

　　卻見她肩上擔着花鋤，鋤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正準備葬花。

　　她把花裝在絹袋裡，埋在一個犄角。想着天長日久，那花随着泥土化了，總比過在污泥中糟蹋強。

　　不想卻看見他在讀《會真記》。原來這書詞藻警人，餘香滿口。她一時默默，隻管心裡記誦。

　　他對她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不想她卻帶腮連耳通紅，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着他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

　　他忙求饒道歉，她卻笑的眉眼彎彎，丹唇輕啟。

　　2）

　　原來，心裡有愛的兩個人，彼此都無法說出愛這樣純淨的字眼。隻在看似尋常的點點滴滴中，猜測對方的心意。

　　那多愁多病身，就是張生傾慕崔莺莺時說的自己；那傾國傾城貌，自然就是含羞欲語的莺莺。

　　他拿他自比張生，拿她比做莺莺，不過是希望他們也如這一對有情人一樣，花好月圓。

　　他不過想說出自己的心意和愛慕，她卻顧忌着衆口铄金，和自己的心。

　　然而，終是不忍他被吓着，一瞬間就笑他是銀樣蠟槍頭。

　　但這樣朦朦胧胧，鏡花水月一樣，美到極緻的感覺，必然要藏起來。他的世界，多的是嬌花軟語的呢哝。

　　她一人聽牆内笛韻悠揚，歌聲婉轉。隻聽唱的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歌聲十分感慨纏綿，又兼方才所見《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

　　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

　　原來，這一日，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閑愁斬不斷，理還亂，原是女兒家情思正綿綿，才在這明媚鮮妍的春色裡，無法關住，思緒萬千。

　　3）

　　這一日，他的小丫頭佳蕙送茶給她。可巧，她正在給她的丫頭們分錢，便抓了一大把給佳蕙。

　　原來，這丫頭不是那鴨頭，頭上那有桂花油。這茶雖隻是日常飲用的茶，在她心裡，卻是他深深的心意，濃濃的情份。

　　别人自然不記得，在她心裡，他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是她幽思的源泉。

　　他那日，被人燙傷，她和一衆姐妹去看他。說到新到的茶，别人都覺不大好，獨她覺得好。他的嫂子便說，還有呢，都送她吧，又說明日還有一事相求。她便打趣道：“你們聽聽，這是吃了他們家一點子茶葉，就來使喚人了。”

　　卻反被笑：“倒求你，你倒說這些閑話，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

　　原來，他送她茶，還是心底最直接的希望。希望有一日，他們煮酒烹茶，賭書潑墨，來一撥詩情畫意的尋常生活。靜靜的日子裡，看茗煙微微升起，她的如花容顔裡，有他專注的目光。

　　不像他人，總談些仕途經濟的高論，污了他清明的耳目。而她，從不說這些混賬話。

　　然而，世間之事，總有些多情卻被無情惱的煩憂。這一日，他言語造次，又惹惱她了。未及和好，就被人哄騙出門。

　　及至晚上，她去探他。聽得裡面笑聲陣陣，自己卻被擋在門外，幾次三番，都無人理會。不由越發傷感。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獨立牆角邊花陰之下，悲悲戚戚嗚咽起來．

　　她今生的淚，原是來還他的。自然，無論他是與他人調笑，還是悲苦不已，她都要将自己一生的淚還他，隻為他前生的灌溉之恩，也為他今世的愛護之意。

　　所以，吵也罷，鬧也罷，愛也罷，恨也罷，她隻為她的心。

　　4）

　　他的父親聽進讒言，恨極他不長進，把他按在凳子上，命人狠勁地打。直打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

　　她來看他，心中雖然有萬句言語，隻是不能說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

　　這一句話，直道盡心中無限事。他卻讓她放心，縱為這些事死了，也不在意。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他說，她死了，他去做和尚。

　　心意已明，縱然不能長相厮守，他心裡的柔軟、纏綿，都在小小物件上送了她。

　　這一刻，是他們的朝朝暮暮，也是他們的天長地久。

　　他身上疼痛，卻仍記挂着她，便讓人送了她一條半新不舊的帕子。

　　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不覺神魂馳蕩。夜色裡便提筆寫道：“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抛卻為誰？

　　這世間的情，有千萬種，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她的愁，卻不是為了這滿城風絮，滾落輕塵的風景，也不是梅子黃時，淅淅瀝瀝的秋雨，她簡簡單單，真真實實的思緒裡，全為了他。

　　枕頭上、袖子邊，斑斑點點的淚漬，流着就流着吧，把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

　　隻是，這還來的淚，是清舊欠呢，還是尋新愁呢？不過是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直到有一日，她淚盡了，他做和尚了。這情還在，如離離春草，野火燒不盡，春風一吹，便活生生的在百花邊瘋長，在秋月下遊蕩。

　　原創頭條首發：非讓情感調頻

　　作者：池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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