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宋詞女,李(清照)朱(淑真)名家。
比起李清照的大名鼎鼎,朱淑真似乎甚少人知。
與李清照大起大落的一生相比,朱淑真的一生似乎少了一些風波。然而朱淑真這一生,卻似夕陽晚照,冷綿綿,慘凄凄。
她比煙花還寂寞。
朱淑真出生于仕宦之家、書香門第,家境殷實。她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精通琴棋書畫,酷愛寫詩填詞。朱淑真的父母也很疼愛她,曾經花重金買下東晉才女蘇蕙的《璇玑圖》送給女兒觀賞。這件事,也被朱淑真寫進了《璇玑圖記》中。
也曾是江南身着綠衣的豆蔻少女,也曾天真爛漫,也曾不谙世故。年少時的朱淑真并不懂命運捉弄、人世無常,她與風花雪月為伴,她有自己的歡悅。早期的詩歌并沒有過重的愁緒,反而下筆清淺明淨,讀起來活潑有趣,例如這首《春日小宴》:
《春園小宴》
春園得對賞芳菲,步草黏鞋絮點衣。
萬木初陰莺百轉,千花乍拆蝶雙飛。
牽情自覺詩豪健,痛飲唯覺酒力微。
窮日追歡歡不足,恨無為計鎖斜輝。
春日踏青遊園,看到莺啼蝶舞,感受着鳥語花香,此刻自然是歡欣不已,自然是詩興大發。她處于這般美好的年紀,總是帶着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帶着生命初晨的那一抹清香。愛情悄悄地走進了她的生命,她在幻想未來的情郎是什麼樣子的:
《秋日偶成》 初合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待将滿抱中秋月,分付蕭郎萬首詩。
思春的少女望着鏡中亭亭玉立的自己,偷偷地學着梳發和畫眉。夜深人靜,天上月亮正圓,抛灑清輝。少女雙手合十,許下心願——“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她渴望能早日遇到自己的“蕭郎”,配得一位如意郎君,愛情幸福美滿。
愛情它曾經來過。那日春光明媚,那日春水蕩漾,朱淑真參加了一次雅集。于渺遠處望見一男子,他白衣翩翩,他玉樹臨風,他氣宇軒昂。那男子出口成章,他才學甚高。朱淑真心中春意萌動。于是朱淑真寫道:
《湖上小集》 門前春水碧于天,坐上詩人逸似仙。白璧一雙無玷缺,吹箫歸去又無緣。
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從此我開始孤單思念。愛情悄然而至,當愛情隻是一個朦胧的影子,于是朱淑真開始在紅塵苦海裡漫長相思、獨自掙紮。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恍惚時,朱淑真耳邊萦繞着男子的箫聲,悠長而深邃。
有的時候愛情它近在眼前。兩人再次相見時,朱淑真才知道他是父親故人之子,準備考取功名,在家中的東軒暫住幾日。兩人時常吟詩唱和、切磋詩文,那時候她的心屬于他,他也把情給了她。這樣的日子浪漫而溫馨。
一日,兩人相約同遊西湖。那日西湖煙霧濛濛,荷花上沾着露珠,燦爛地綻放着。朱淑真和少年攜手漫步于湖邊。朱淑真不時偷瞄身邊俊俏的少年,剛好對上少年的目光,她不由地臉紅。忽然下起雨來,少年拉着朱淑真,在雨中奔跑,這看似不合禮教的舉動卻讓朱淑真心中小鹿亂撞。躲入涼亭後,朱淑真和衣睡倒在少年的胸懷,不勝嬌羞。雨後有清涼的風吹來,兩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到家中,朱淑真懶懶地倚着妝台,癡癡地看着鏡子,腦海中仍然是回憶,于是她提筆寫下:
《清平樂.夏日遊湖》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 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台。 命運從此開始了無休無止地抓弄,那少年進京趕考,此地一别,他再也沒有回來過。等待的希望變成了絕望,就像春盡的苦雨凄風。愛情就這樣莽撞地闖進朱淑真的青春,然後又拂袖而去了,如今隻剩回憶,回憶而已。
朱淑真不可能無休止地等下去,父母之命逼迫她嫁作他人婦。那年她十九歲,帶着對少年的愛,嫁給了一個官員。丈夫到外地赴任,朱淑真隻好獨守空房。無人知其寂寞,更無人問。已是深秋,月色瑩瑩,山亭水榭處,風掀起了簾幕,螢火蟲似星光點點。朱淑真擡頭望向一輪明月,寫道:
《菩薩蠻.秋》
山亭水榭秋方半,鳳帏寂寞無人伴。愁悶一番新,雙蛾隻舊颦。起來臨繡戶,時有疏螢度。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 朱淑真的丈夫是個粗俗而胸無點墨的男人,他不懂妻子的才華,更不明白妻子為何總是眉頭緊鎖,吟誦一首又一首如此哀傷的詩詞。他要的,隻是一個服從者,一個相夫教子、服侍翁姑的女人。朱淑真與他志趣并不相投,更無法溝通,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無異于同床異夢。朱淑真的丈夫時常呵斥他,兩人之間的龃龉也多了起來。後來丈夫索性不願意回家,流連于煙花柳巷,獨守空閨的朱淑真内心更為愁苦,她夜夜難眠:
《減字木蘭花.春怨》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卧。伫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上片五個“獨”字,逐層深入,愁緒愈加濃重。她伫立于階前,黯然神傷,寒冷正如孤獨感那樣侵入她的骨髓。眼淚滾滾,連妝都花了。也愁,也病,朱淑真徹夜未眠,她模模糊糊地憶及當初的那個少年,他有着濃密的眉、好看的眼、薄薄的唇,她想起他的箫聲,還有那個雨天。朱淑真猜想,那個少年還記不記得自己?然而,情已逝,愛成灰,再也回不去了。
後來他那薄情寡義的丈夫實在是厭倦了朱淑真,甚至還打起了娶妾的主意。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然而身在封建社會,朱淑真隻是一個柔軟的女子,她隻能忍耐,隻能苦捱。雖然是風和日麗,莺啼燕舞,但是她滿眼竟是“芳心向春盡”的落花和令人斷腸的芳草:
《谒金門.春半》
春已半。觸目此情無限。十二闌幹閑倚遍。愁來天不管。 好是風和日暖。輸與莺莺燕燕。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
到最後,兩人之間隻剩下休書一張。朱淑真回了家。她要面對的是,世間人的橫眉冷對和冷嘲熱諷。也正是因為對少年的愛情化為心中的最後一抹溫存,她才苟活了下去。許多年過去了,與少年交往的記憶依舊鮮活如初,她幸而有他可以憶念,不幸的是,她隻能憶念他而已。終其一生,他們倆再也沒有見面。
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時光荏苒,白雲蒼狗。朱淑真已然從當初那個純真少女變為初老婦人。然而,她心中對少年的愛,絲毫不減半分。那日舊地重遊,正逢春殘,隻見漫天飛絮,杜鵑啼血。不知不覺下起雨來。朱淑真寫下這樣一首詞:
《蝶戀花.送春》
樓外垂楊千萬縷。欲系青春,少住春還去。猶自風前飄柳絮。随春且看歸何處。 綠滿山川聞杜宇。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潇潇雨。
也許在這個時候,朱淑真再次憶起很多年前的那個落雨天,她和衣睡倒少年懷的情事。然而生命已經從清晨走向了黃昏。在那一刻,朱淑真放下了一切。她到這個世界上走一趟,親身體會了愛情的甜美以及失去的痛苦和無奈,終于看破了這個紅塵中的“情”字,頓悟到生命原來隻是虛空。于是她選擇在她人生最重要的地點投湖自盡。
朱淑真死後,她的父母燒毀了她的詩文。幸好後世有個叫作魏仲恭的文人認識到了朱淑真的才華,并将她殘存的詩文加以搜集和出版。于是,我們後人才得以一瞥一代才女朱淑真的絕代風華。
人生是一場修行,朱淑真來到人世間,經曆了漫漫半生的起伏和幻滅,她看過繁華,也看過寂寥,但始終不變的是她心中對愛情的執着與她冰清玉潔的靈魂。任人事變遷,任愛恨流轉,她始終保持着真性情。這是多麼難能可貴。
這便是朱淑真,孤獨了一生,也堅守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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