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這是你應該停下的地方了。”
在沙土中剝落而出的晶狀鹽脈,那外觀遠遠看去活像是珍貴的鑽石,然而一眼也能瞧得出來,白花花的粉粒從上面飄散下來,給尋寶者的心坎打上了重重一擊。
乘着駱駝拖動的貨車,那馭手可不敢再往前一步了,艾卡西亞古老的土地就在前方。石頭高丘上的那些風洞訴說着這片曾經飽受困擾的過往。從恕瑞瑪南方崎岖險峻山谷裡吹來的空氣,那裡面不但充斥着堿土的氣息,還包含着些許的血味。
若是單純的古戰場遺址,還不會讓外來者産生多麼大的恐懼感。曾經将自己的版圖擴充至半個符文之地大小的古恕瑞瑪,在黃金圓盤下的飛升者,由一位精明勇敢的帝王帶領,發動了無數場向着邊境沖鋒的戰役。
不幸的是,即便是他和他的飛升之團曾在艾卡西亞投入過多少的精力,那樣一支堅不可摧的軍隊也僅僅在數百年間拖延了他們爬入的時機。
海島附近的獵人部族曾與那些生長着奇異甲殼,卻又有着各式各樣扭曲身體的怪獸互相搏殺,他們的首領甚至在激烈的交鋒中失去了一隻眼睛。這些戰鬥的過往都或多或少地讓艾卡西亞沒有徹底地被那些虛空生物給吞沒,
但也有值得慶幸的,畢竟在這幾百年間,無論是虛空生物,還是飛升之團,亦或是曾經在太陽下綻放着無比光輝的恕瑞瑪帝國。
在艾卡西亞這裡,一切都已經無從得見,起碼在表面上如此。歲月的痕迹踏過每一個戰争年代的圍牆,人類的造物無法長久的保持,就像艾卡西亞本身曾經不過是恕瑞瑪壓迫無數邦國的其中一個。
艾卡西亞沒有能阻擋太陽皇帝們數代的伐掠,同樣也沒能阻止他們為了某些愚蠢的榮耀而釋放出比那壓迫更恐怖的力量。
當天神戰士踏足那塊荒蕪的土地上時,艾卡西亞人牢牢看護住自己最後的堡壘。早在雷克頓和内瑟斯用自己的勇慧奉獻于恕瑞瑪帝國之前,另一類既屬于飛升者,但嚴格意義上又不曾踏足于飛升之階榮光的人,已經構築了飛升之團最早的雛形。天神戰士汲取的并不是來自于太陽圓盤核心的力量,以傳統的武藝挑選出來最精銳的那些戰士,他們被成批地送往帝國邊境去面對最可怕戰争的考驗,生還歸鄉的話,皇帝就會用他的金杖中的咒術與治愈之泉灌溉他們的身體。他們的身體會産生和飛升者類似的奇異變化,不過在頭腦和與符文之地上魔法的親和上,還遠遠不及踏入太陽圓盤的那些真正幻化為半神的種類。
不過那已經足夠了,通體覆蓋如同獸類鱗甲的他們,仗着無比高大的身體和手中可以摧毀一切的兵器,尋常的士兵根本無法和他們抗衡。在恕瑞瑪帝國還未到達頂峰的世代,作為鎮壓各個邊境城邦的有效棋子,每一次天神戰士的出現都會給派遣目标地區帶來難以想象的可怕屠殺。
在恕瑞瑪大陸的最南端,艾卡西亞人奮勇地抗争着那古老帝國給他們施加的暴政,城牆上的部隊為他們的牧師拖延着時間,以便在那些可怕天神戰士的鐵蹄踐踏到國都之前,将那封印在地脈之下的秘密全部開啟。
卡薩丁從車上翻身跳下,從口袋裡掏出那不知被磨損了多少的金币,丢給了車夫,向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廢墟走去。
早個數百年出生的話,也許他會是艾卡西亞城邦考阿利戰士的一員。身披着藤條編織的甲胄,手持尖利的彎刀對着那些恕瑞瑪侵略者大聲怒吼。
不過如今披着那塊破爛披風的他,雖然依舊保留着那份血脈的傳承,但這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事情了。作為在邊境地帶打小受雇于商旅部隊的孩子,他的童年時代隻是用身體來作為誘餌,在商隊遇到危險時把劫掠者引向完全相反的方向來賺取微薄的薪水。
直至到了他成年的時候,他也從最初靠着四處奔走拿命換錢,成長為了一個熟悉周邊地理環境的優秀向導。每當商旅部隊經過的時候,他都可以提供出接下來要前進的地圖與可能遇到危險的訊息。随着外來的人在恕瑞瑪南部越來越多,他的名聲也跟随着這塊滿是鹽堿的土地一起愈發廣為人知。
外地人常常操弄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恕瑞瑪口語詢問關于這個向導的事,以求來一份安穩的旅途,于是在他們的嘴裡,出口的問題便是‘卡斯-塞-阿-迪恩’,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沙漠裡的那個人’。久而久之,人們甚至忘記了他本來的名字,而直接叫他‘卡薩丁’,也是在卑爾居恩這個邊境貿易城市裡最好的向導。
心地善良的卡薩丁從來都把旅客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他指引着那些穿越過艾卡西亞荒漠的人們避開可能出現的危險,無論是自然帶來的風沙還是攔截在路上的匪盜。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前方的路上有什麼,這樣的一位向導獲得了無數行商人的青睐,他們都願意和卡薩丁交朋友,并誠懇地将自己獲得金銀的一部分分給這個并不甚富裕的當地人。沒有花費幾年的功夫,他賺得的錢,擁有的人脈,甚至一度超過本地開設小店的老闆們了。
與世無争的他在獲得了無數雇主青睐之後,在手中的錢财可以讓他真正安家落戶時,卡薩丁一度萌生了和當地居民一樣的想法。與行商人一同犯險深入那些未能探索的邊境地帶再怎麼說也不是長遠之計,何況如今手裡的錢也足夠讓他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
機會似乎是眷顧這個前半輩子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人,終于有一日在與沙漠遊牧部族一同行進的時候,卡薩丁指揮着駱駝隊前行的身影被一位部族的年輕女子看到。早就聽聞了他善良和勤勞,如今親眼得見的光景更是讓他的形象又高大了一分。
在和自己的妻子結為連理後,卡薩丁實則已不再像以往的日子裡那般四處奔波了。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陪伴家人中度過,在卑爾居恩的南部小村落裡,卡薩丁有一個圓滿的家庭,也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但途徑的商賈依舊對他顯赫的名聲有所知聞,上門來尋求幫助的商人,旅客,甚至乎某些時候還會出現官兵。這些人依舊每日來找這位沙漠裡的向導,畢竟擁有一位經驗豐富的指引者一同穿越沙漠,可以避免無數的麻煩。
卡薩丁心軟了,他發現自己不能就此安居于單純而樸素的生活,他向妻子闡述了自己的想法,即便現在已經不再是那些沙漠向導裡的主力,他也希望能夠以自己微薄的對沙漠的學識來保證那些旅客的安全。在黃沙蔓延的這個國度,任何地帶都充斥着死亡的威脅,他生來便是讓這些危險降低到谷底的最好人選。
妻子體貼的認同給了他動力,更在幾年後,二人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家添新人使得卡薩丁更加努力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逐漸地,他又回歸了在那些商旅中間四處奔走的生活。
即便如此,想着家裡人等待他帶回更多的薪酬和奇異的故事,卡薩丁也不覺得身上的疲憊有什麼不妥。
然而天地塌陷的時候,似乎無可避免地,他被那種宿命牢牢地栓死在了這塊荒漠之中。
在一次護送皮爾特沃夫考古團的時候,綠洲上停駐歇息的隊伍,看到了那倉皇而來的逃難者。
他們是從南方奔跑而來,甚至有些人連馬匹都沒有。
卡薩丁抓住其中一個沒命地想往北方逃走的人,希望他能冷靜下來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但那個人胡亂地掙紮着,并大叫着要求他放開,他要躲開那些恐怖的怪物。
“你說怪物,哪裡來的怪物?”
“就在卑爾居恩,他們比山還要大,求求你讓我走吧,我不敢在這鬼地方繼續待下去了。”
拽住這個外地商人的手松開了,商人沒命地往北方逃去,呆立在原地的卡薩丁腦子裡嗡嗡亂響。
他跳上了一匹馬,瘋了一樣地趕往那個曾經養育了自己的商業小鎮,如果剛剛那人說的一切都屬實,恐怕他即将面對的還不隻是熟知的故鄉就此被踐踏這麼簡單。
殘破的木片和碎石,整個卑爾居恩被毀滅了一半以上,那被撞擊得幾乎無法辨認的商店似乎是從正中間被某種龐大的東西碾過,還在廢墟中哭喊着試圖從中挖出自己親友屍體的那些人無一不是神色驚恐,滿地的碎屑裡,卡薩丁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某些被整個踩踏至肉泥的屍首。
已經沒有功夫顧及卑爾居恩的難民了,他繼續駕馬向南,心底保佑着能夠看到完好無損的,在山谷那一頭,曾經繁榮祥和的小村落,還有等待他回來的那個家。
馬匹停住了,這并非是卡薩丁停止了駕馭,單純的因為道口另一端,本該是村落的地帶,如今已經是岩石都粉碎掉的廢墟。
什麼都不在了。
他跳下馬,狂奔到那些散亂的石頭中間,試圖發現某些被毀的痕迹。壞掉的木梁也好,圈養動物的栅欄也好,什麼都可以,哪怕是有碎裂的屍體,讓他能夠看看那些曾存在過的東西,讓他此刻懸着的心能夠徹底死去都是一種恩惠。
手上流出了鮮血,他在那裡徒手挖了一個小時。
沒有房屋,沒有農田,沒有屍體。
曾經的一切,在轉瞬間都消散于無形了。
在恍惚的日子裡不知徘徊了多久,沒有了家的卡薩丁回到了卑爾居恩,在尚未完全重建完畢的酒館裡徘徊了一日又一日,幾近成為一個爛泥一樣的廢人。
誰也無法苛責他,這個同樣招緻了毀滅的小鎮,經曆那樣恐怖的事情之後,存活下來的人都對卡薩丁的經曆感同身受。
幸存者有得見那恐怖景象的人,說那是艾卡西亞的詛咒,那是一種被稱為‘虛空’的東西。
當酒館的老闆終于再也看不下去這個曾經年輕的沙漠向導變成行屍走肉時,他嘗試着用最近在鎮上流傳的一些謠言來喚醒這個沉浸在痛苦裡的人。
伴随着那些虛空生物出現的,并不隻是連綿的災難,還有一個被稱呼為‘先知’的奇怪人物,或許從他那裡,能夠得悉究竟是怎樣的原委才會讓無數的人被這恐怖的災難席卷。
卡薩丁兩個多月以來黯淡的雙目,突然出現了神采。
他在當夜收拾好了行裝,按照酒館老闆提供的線索,四處尋訪,甚至穿過了吟歌谷那樣險惡的境地,終于在南部綠洲的另一個商賈的聚集地,找到了那位傳言中的‘先知’。
這是他和馬爾紮哈的第一次相遇,這個雙目失明卻在瞳仁裡燃燒着奇異光芒的預言者,他手中似乎掌握着無窮多的秘密。看到衣衫褴褛的卡薩丁闖入他的店鋪,他并未因此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仿佛早就知曉了即将要發生的事情。
卡薩丁出口質問妻兒的下落,他認為眼前裝神弄鬼的這個江湖騙子可能正是引導自己故鄉毀滅的元兇,他拔出了一把匕首,架在馬爾紮哈的脖子上,試圖逼問出所有的真相。
“我很遺憾你失去了你的家眷,沙漠的向導,隻可惜,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預言诠釋的。”
“别想逃避責任,你這混蛋,把你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吐出來。”
馬爾紮哈用一種近乎于恐怖的嘲笑回應了他。
“愚昧,預言是為預言,不能從我這肉體凡胎的口中叙述。不過,你要是真的想面對那殘忍真相,那麼好吧,我帶你親自去看!”
先知那打着腕帶的雙手突然拍落在卡薩丁頭上,本以為這一下來勢兇險的卡薩丁心頭一緊,卻發現馬爾紮哈的手并沒有真的打到他身體上。
他看到了艾卡西亞的過往,看到了天神戰士橫掃四方。
即将被屠殺殆盡的古艾卡西亞人,他們吹響了反擊的号角,在城牆的另一端,伴随着回蕩的聲音,從那上面傾瀉而下的并不是人類。
艾卡西亞人為了對抗恕瑞瑪,釋放了那封閉了無數個世紀的裂縫,在那些牧師詠唱過最後一個咒文後,虛空的渦流便将所有的事物吞沒了。最初鑽出的那些東西像是乳白色的,能夠在太陽下閃耀光芒的東西,逐漸随着他們沖鋒,他們屠殺,瘋狂的力量充滿了空氣,無數鮮血滴灑在那外皮之上形成了紫黑色的堅固铠殼,其中一個天神戰士用手中豪邁無倫的巨大兵器嘗試着轟擊開那來犯的奇異生物,卻在三擊不破後,自己成為了無數怪物啃噬的美餐。
古戰場的廢墟在破損的星辰遷徙後再度旋轉,先知的力量再度讓他跳脫到了另一個節點。
艾卡西亞最後的那些居民,已經全然放棄掉了自己殘破的故土,與那些曾經壓迫他們的恕瑞瑪人,也是同樣遭受虛空毒害的帝國融為一體。
最後的血脈在經曆戰火後融入了曾經兵戎相見的國土,彙聚成了隐匿在無數虛像背後的,沉睡的曆史。
邊遠的小鎮,商旅的行進,太陽君王的傳承,一一在眼前掠過。
飛升之團的崛起,堕落為暗裔的痛苦,星靈在天宇之上回蕩的嘲笑。
他親眼看到了,艾卡西亞的後裔之中,那和自己面貌相仿的祖先,抽取了那種血脈之中的咒文,虛空才得以重新開啟那不可名狀恐懼的門扉。
來自遠古的罪孽,如今撲到了他的身體上,這是屬于償還的,不可分離的,隻屬于艾卡西亞的記憶。
卡薩丁倒在了小店的地毯上,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是接近黃昏了。
馬爾紮哈不見蹤影,那可惡的先知将殘忍的一切告訴了他,卡薩丁正是艾卡西亞舊日餘孽的後人,他所經曆的一切都不是偶然,早在他出生的一刻,與虛空抗争便是他的宿命了。
再一次踏上這鹽堿覆蓋古戰場,也曾是自己先祖土地的時候,仿佛已經是隔過了無數的世紀。
車夫在後面對着他的背影大喊。
“再往那裡去會沒命的,我是這裡最有經驗的向導,艾卡西亞不是凡人能踏足的!”
他不知道,上一個如此聲名顯赫的向導就在他的眼前,那背影越走越遠。
卡薩丁向着那虛空的腹地進發,找尋那些源頭的裂縫。
畢竟,他早已不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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