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90歲生日,秦怡老師又多了個新名字,叫“90後”美女。看得出來,她挺喜歡别人這樣叫她,經常樂呵呵地說:“他們都叫我90後”。其實,我們都知道,論資曆、論成就,她怎麼都算是上海電影界的老前輩。
前一次和秦怡老師一起參加活動,還是三年前的初夏。那天,老太太一身藍底碎花連衣裙,罩一件海藍色外套。白皙的皮膚略施粉黛,嘴唇上抹着薄薄的口紅。一頭銀發蓬松卷曲,與藍色套裝相襯,顯得雍容華貴、氣定神閑。她進門時,我伸手去牽她,向她問好。老太太開口第一句話就說,這幾天腳不舒服,隻好穿平底鞋了。這一年,秦怡94歲。
2017年,秦怡在陳凱歌導演的《妖貓傳》裡客串了一個幽居深宮的老年婢女,讓元稹“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的詩意,活靈活現在觀衆眼前。别人誇她演得好,她卻說,我現在就是白頭宮女,哪兒還用得着演啊?
這還不算什麼,更驚人的一幕發生在2015年。這一年,秦怡自編自籌自演的影片《青海湖畔》在海拔3000多米的青藏高原開機拍攝。93歲高齡的她,親赴高原外景地,飾演了一位比自己實際年齡小40多歲的氣象工程師。劇情裡的故事,是多年前她從别人那兒聽來的,當時就覺得應該把它改編成電影。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劇本依然遙遙無期。秦怡不等了,就自己上手了。不會用電腦,就在稿紙上寫,修修改改,斷斷續續,耗費了不知多少時日,最後大功告成。開拍前,她把一頭銀發染成黑發,說白頭發看慣了,這一染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所有人都替她捏一把汗。她卻一臉不在乎,我這人啊,從小就膽子大,想到什麼,說幹就幹。
1938年,秦怡才17歲,就敢從家裡跑出來參加抗戰。到碼頭的那一刻,跳闆已經撤掉,船體正在離岸。她卻不管不顧,緊跑幾步,縱身一躍。這一瞬間,像極了電影裡的定格鏡頭,具有豐富的象征意味。不僅把一個弄堂女孩的生活抛在身後,自此也開啟了一段漫長而斑斓的藝術人生。
生活如此,藝術亦然。
1951年,長江影片公司導演瞿白音,邀請頭頂“四大名旦”光環的秦怡,在即将開拍的工農兵電影《兩家春》中飾演一個和9歲小丈夫一起過日子的北方農村媳婦。有人開始不信,她能演工農兵?這讓秦怡窩火又不服氣。好歹也演過20多部話劇,拍過七八部電影,憑什麼讓這道坎給堵住?她心一橫,背上鋪蓋卷,跟着劇組去萊陽農村下生活,在老鄉一間堆滿牛糞的破房子裡,一口氣住了大半個月。
《兩家春》後來被文化部評為“1949—1955優秀影片”三等獎。秦怡本人也因出色的表演被授予優秀女演員獎牌。到了晚年,秦怡每當講起這部作品,總會搖着頭說,還是不太像!想演好工農兵,哪有這麼容易?非得花很長時間去體驗生活才行。
其實,秦怡遇到的這個問題,很多演員都遇到過。白楊、張瑞芳、上官雲珠、王丹鳳、吳茵……秦怡算是幸運的,不僅順利完成了演藝生涯的轉型,還能為觀衆留下《鐵道遊擊隊》《馬蘭花開》《北國江南》等一系列影片中的經典藝術形象。
不過,話說回來,秦怡最有光彩的角色,還是那些穿旗袍、燙卷發的城市女性。譬如《女籃5号》裡的籃球運動員林潔和《青春之歌》裡的地下黨員林紅。拍《女籃5号》的時候,秦怡34歲,身材有點發福,也不怎麼會打籃球。不過這難不倒她。念書那會兒,她會玩的都是些男生的項目,單杠、雙杠、爬竿。這些都行,憑啥籃球不行?那時候,演員的訓練基地在鬧市中心的靜安體育館,離她家不遠。她就換上球衣球褲,和運動員一起上場跑跑跳跳。
拍《青春之歌》時,發福的身材又成了困擾秦怡的一道坎。她對導演說,林紅關在監獄裡,受了這麼多刑,像我這麼白白胖胖,怎麼演?導演告訴她說,角色有形更有神,演員隻要有充實的内心生活,外形如何,并不重要。這句話似乎把秦怡點醒了。是啊,幹嗎縮手縮腳,怕這怕那?想開了,一切就都過去了。
“想開了”,不知道算不算是秦怡的座右銘?可不論拍戲還是生活,她的确就是這麼過來的。秦怡其實身體并不太好,動過幾次大手術,膽囊也被切除。但是從不見她病病歪歪,從來隻聽到她拿自己的病跟人打趣。她總說自己是“無膽英雄”。
2009年,秦怡88歲。這一年,第二十七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授予她“終身成就獎”。秦怡在領獎台上說:“不管是88歲,還是98歲,我都要跟着所有的同行們一起繼續前進。”十年後,秦怡98歲了。果然,她還沒有停下腳步,還跟着中國電影一起,繼續往前走着。
(作者為上海戲劇學院教授、上海電影家協會副主席)
《 人民日報 》( 2019年07月04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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