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桂娟

　　“三輪車跑的快，上面坐個老太太，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

　　這是一句小孩都會的童謠。在五蓮，就有一位像老太太這樣的修鞋匠，給一元，要五角。去修鞋的顧客都私下竊語：你說他怎麼不要錢啊，就要三角五角塊兒八角的。

　　我與他初識，是記憶中的1999年深秋，剛剛調入五蓮三中後不久，新買了一雙皮鞋，需要鞋後跟粘上一層新皮，還能穿的長久一些。打聽到離學校最近的修鞋攤，就在五蓮縣城北電廠路和解放路交界處路西邊。于是手提嶄新的皮鞋，一路小跑。

　　還沒到修鞋攤，遠遠就看見路西南邊的拐角處聚集着男男女女，有抱着孩子的婦女，有滿頭白發的老人，走近才發現，被他們圍坐在中間的是一位大約五十多歲的修鞋匠，正忙着穿針引線，修補鞋子。

　　見顧客過來，修鞋匠順手拿了一個小凳子讓我坐，經觀察，這是他的習慣，他帶來很多自己用木頭制作的小木凳，每當有顧客過來，他總是首先讓他們就坐，再詢問鞋子那裡有毛病，看看能否修補，然後或者排隊等候，或者次日來拿。

　　等候的人很多，我就坐在那裡，細細的打量起這位修鞋匠。

　　他身材不是很高，紅潤的臉上寫滿友善。一雙粗糙的手上結了厚厚的老繭，手背也起了些皴（cun），好像長過凍瘡。

　　他着裝簡樸，穿着一件舊但很幹淨的藍色中山服上衣，一條黑顔色的褲子，腰間别着一條牛仔布做的圍裙，在這塊圍裙上放着正在修補的鞋子，他拿着鞋左右瞧瞧，然後熟練的縫補，兩隻小小的眼睛眯縫着，用那不算很大的錐子，插進去抽出來，穿針引線，神情是那麼專注。他手法靈活，速度超快，全程一絲不苟。一個個顧客拿着修補好的鞋子，經過給錢、收錢、再退給多餘的錢，然後滿意而去。

　　讓我感到吃驚的事，破損那麼嚴重的鞋，經他修理，煥然一新。而更令我詫異的是，他竟然隻收五角、一塊，最多也不過兩塊錢。

　　要五角給一元的顧客，有的就說不用找零了。但他連聲說：不不不，給你。接着就把那叮當響的硬币或遞或扔給顧客。

　　輪到我了，他粗糙的大手從身旁拿起一塊車皮，用刀剪下來，然後用矬子打磨，膠水粘合，釘釘子，再用剪刀剪去多餘的邊邊角角，動作娴熟，馬上就完工了。然後他舉起鞋，仔細端詳了一番，露出滿意的笑容，才遞給我。當我将錢付給他時，他說：五角錢。我驚訝，扔下一元錢就跑了。身後是他的叫喊聲：下次再給你。

　　那個年代，日子很累，穿雙皮鞋是奢侈品，所以鞋底磨損了開裂了，去修補鞋子是經常的事。一雙鞋，修修補補穿好多年。自然經常麻煩修鞋師傅，一邊等候，愛說話的我就免不了一邊和他攀談。他言語很少，一般是問一句答一句的那種聊天。從斷斷續續的回答裡，知道他姓孫，家住離縣城20多裡路的高澤安子村。

　　十幾年前，有一次，修鞋閑聊中，我手機響了，因為處在靜音上，好長時間也沒聽到，最後好不容易感覺到了褲兜裡的振動聲，才接聽電話。話畢，我笑着對孫師傅說：手機靜音，沒聽見啊。也許是觸景生情，不善言談的他對我也笑了笑，說：現在有手機，聯系多麼方便啊。以前沒有手機，有事全靠村裡的那一部電話。再後來，有了大哥大、子母機。因為我用過子母機，所以聽他講到“大哥大”，我特别感興趣：孫師傅，您用過“大哥大”？他笑了笑，給我講了一個關于“大哥大”的故事。

　　那是一九九幾年的一個寒冷的冬天，天快黑了，像往常一樣，他收拾收拾東西打算回家，正在這時，在旁邊堆放的木頭凳子底下發現了一個長長的東西，像半塊窄長磚頭一樣，但仔細看，帶着鍵盤，還有天線。當時不懂鍵盤和天線，也不懂怎麼撥打和接聽。是誰丢失的呢？他東張西望，寒冬臘月，街上已經沒有人走動了。失主肯定萬分着急，他唯一的辦法是靜靜的等着失主來找。

　　天越來越黑，風越刮越大，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終于嘟嘟嘟的聲音響了。但他不會接啊。接着又嘟嘟嘟響個不停。聽見它嘟嘟嘟的響，他驚慌失措，着急萬分，冷汗都出來了。剛開始不敢去碰，後來鼓起勇氣去接，但又不知道嗯那個按鈕。到底觸摸那裡接聽呢？嘗試一下。他大大膽，拿起“磚頭”，卻又恐慌不安的放下，擔心給人家弄壞了。就這樣在嘟嘟嘟的響聲下，差不多又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寒風刺骨，他就一直站在原地，凍的跺着腳，等候着，他相信失主一定會找到這裡來的。又過了一會，伴随着嘟嘟嘟的聲音，終于來了兩個人。一個人手裡也拿着一個“磚頭”，在不停的打着，這邊依舊嘟嘟嘟的響着。

　　失而複得，那個失主激動的說不出話來。他那時的心情簡直就像在沙漠裡正在尋找水源的人，突然看到綠洲那樣高興。從他倆的談話中，得知失主是一位銷售經理，從北京來到物華天寶的五蓮縣城，為的是第二天參加一個五征集團公司舉行的重要會議。到達五蓮縣城已是下午四點多，安頓好住宿，突然發現皮鞋鞋底有點開膠，就匆忙出門，打聽到最近修鞋的地攤，來修補了鞋子。當他将錢付給大爺時，大爺卻說：粘膠就算了吧，不要錢。他說：那怎麼行呢？就連忙放下兩元錢跑了，竟然把大哥大忘在那裡了。

　　他回到旅館，洗澡看電視，後想打電話聯系同學，才找不到“大哥大”了。着急萬分，在賓館找，去過的任何地方都找了一遍，未果。趕忙來到同學早相約聚餐的飯店，用同學的手機打過去，但一直響着，卻沒人接聽。最後想起去過修鞋攤，兩人就跑來了。看見凍的瑟瑟發抖的老人，失主激動的拿出五百元錢給他，他拒絕了：你終于來了，把它領回去，我就謝天謝地了。然後推着他那輛破舊的手推車，消失在大風呼嘯的漆黑的夜裡。

　　他頂着大風回家，已經很晚很晚，二十多裡地，一步一步。不知道，他的手上又加了多少凍瘡；不知道，他手上的皴裂又加深了多少；不知道，他餓着的肚子是多麼饑腸辘辘。但我知道，他那和善的眼光，他那和藹可親的面容，他那厚道高尚的人品，正如他修的每一雙鞋那樣，紮紮實實，認認真真，一絲不苟，質量保證。

　　二十多年前，長磚頭一樣的“大哥大”代表了豪奢時尚，極其昂貴，至少一萬多。面對那麼昂貴的“大哥大”，他沒有帶回家的貪念，而是在寒風中等待；面對給他的那個年代巨額的報答，他的回答更是絕無僅有。

　　如今，當年曾是“香饽饽”的“大哥大”已經難覓其蹤，但是這個關于“大哥大”的故事，那“大哥大”的嘟嘟嘟嘟聲，一直萦繞在我的心頭。我也更加明白，有一種失而複得，是關于愛。

　　那架油光發亮的老式補鞋機，發出“哒哒哒……”的聲音，一直伴随着他，而經他的手，不知使多少雙鞋子化腐朽為神奇。日複一日，起早貪黑，他依舊這樣，從家到修鞋攤，再從修鞋攤到家，來來回回，寒來暑往。

　　七十多歲的他，盡管頭發白了，但依舊臉色紅潤，年輕充滿活力。與過去不同的是， 他推着的那輛裝滿修鞋工具和未修完的鞋子的手推車，已經變成了電動三輪車。他兒子大學畢業，留在了大城市，娶妻生子。兒子多次勸說讓他放棄修鞋，享享清福，但他一百個不情願。每天在他的周圍，有修鞋的顧客，也有閑着無事來聊天的老熟人，還有看孩子的老人。他一邊修鞋，一邊聽着周圍男女老少的談笑，感覺心裡樂開了花。修鞋已經融入了他的生命，成了他人生的樂趣。

　　我覺得，孫師傅不僅僅是在修鞋，而是在享受生活，更是在為人民服務。我始終認為，善，是人性中所蘊藏的一種最柔軟，但卻也是最有力量的情懷。而五蓮人的善良，就是這樣，無需質疑，無需考核。

　　厚道而純樸的孫師傅，隻是千千萬萬個五蓮人當中的一個縮影。他的修鞋攤，就是五蓮縣城一道最美的風景。

　　作者簡介：王桂娟，山東五蓮中學高級英語教師，榮獲山東省十大孝星提名獎、立德樹人·感動日照好教師提名獎，五蓮縣十佳老教師，五蓮身邊好人，五蓮縣優秀教師，優秀共産黨員等榮譽稱号。從事高中英語教學35年，2020年1月退休後，自辦公衆号“杜鵑花開ing”。有多篇作品在自媒體上發表。王老師開創了獨樹一幟的派别，家庭生活派。 前半生教書育學生，後半生寫書誨人生。從英語老師，已轉變為人生導師，每一篇家庭小文章，都是各種人生角色體悟，滿滿的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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