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甯省阜新市阜蒙縣的一個普遍鄉鎮,有一所環境優美的現代化學校,教學大樓、理化生實驗室、多媒體教室、微機室、語音室、美術室和圖書館一應俱全,還有3300平方米的職教基地和500平方米的溫室大棚。幾十年前,這裡隻有24間蓋着茅草的破房子。
許多農村貧困家庭的孩子,從這裡走出遼西北的窮鄉僻壤,考進清華、複旦、南開、浙大、同濟等大城市的知名高校。在他們改變命運的故事裡,有父子兩代校長五十年接力的奉獻……
以校為家
1969年5月的一天,四十二歲的韓欽明開着拖拉機帶着妻子和三女一子,從遼甯省阜新市阜新蒙古族自治縣縣城出發,來到當地紅帽子鄉落戶。兩個箱子、一個辦公桌、一個碗櫥子以及兩個書箱子,是他的全部家當。而他的工作任務,是在當地組建一所中學。
此時的紅帽子鄉沒有中學,韓欽明所到的地方隻有二十四間屋頂前高後低、蓋着茅草的農村“水房”,沒有老師、學生,沒有教室、操場,沒有一絲學校的“氣息”。可以讓韓欽明一家住的地方,是校園内兩間幹打壘茅草西廂房。這房子是當時蓋“水房”時臨時的看護房,兩間房大約有三十平米,牆上長滿了梭葉草。
韓欽明看了一圈,告訴自己七歲的小兒子韓偉:“以後,這就是家了。”
韓欽明,1948年12月參加革命,畢業于熱河省立第一師範學校,此前先後在阜蒙縣教育局和該縣多個地方學校工作。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國家要求一個公社成立一個中學,但由于阜蒙縣是少數民族縣,地區面積不大,所以直到1969年才開始建立中學。韓欽明受命辦校的時候不被稱為校長,當時的稱呼是“革委會主任”,既負責教學工作,還要負責學校管理工作。1978年落實政策後,韓欽明才正式成為這個地方的第一任校長,直到1983年離休。
1969年搬家落戶的第一天,看到這個沒有人煙的破地方,住進這樣的矮房子,進屋以後站到炕上都挺不起腰,廚房連柴火和吃水都沒有,韓欽明的妻子眼裡露出一絲幽怨。韓欽明看了一圈,覺得挺好:天很藍,地很寬,黑黑的土地上可以種向日葵。
水,需要到村裡去擡水去;柴,幾個孩子到西邊兒樹林撿小幹樹枝兒,然後可以生火去做飯……這段記憶,對五十年後同樣任紅帽子學校校長的小兒子韓偉影響很大。“父親那個人呢,就是一個本本份份、老老實實厚道的人。這樣的一個人,從不多言多語,隻會以身作則。”他印象中學校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家的事,“我們住在學校裡邊兒,來人就去接我們家接待。既不需要值班兒的老師,也不需要打更的人員。學校就是家。”
照片說明:韓欽明夫婦與兒子韓偉合影。
1969年的9月1日,紅帽子中學開學了。韓欽明招上來兩個班的學生。初一初二,一個年級一個班,一共三十多個學生。到1970年,就有了四個班。到1971年有了六個班。學生大都來自農民家庭,有的是上山撿柴下地挖煤的苦孩子,他們知道讀書是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所以學習很勤奮。當時阜蒙縣有很多文革期間下放的知識分子,這批孩子很幸運地獲得了水平很高的教育師資。
為了适應經濟建設的需要,當時的國家政策中要求中小學教育應當注意勞動教育,以便中小學畢業生廣泛地參加工農業勞動。那時的紅帽子中學緊緊跟着時代走,上課是一方面,重點是勞動。學校有養殖場,不但養過豬、雞、羊、牛、馬,甚至還包過一個山,在韓欽明不分晝夜的呵護下,山上碩果累累,被林業部評為全國植樹大造林先進單位。
圖片說明:紅帽子學校當年的養殖場。
學校包下一個山頭,勞動生産有了,教學也不能落下,于是就有了農機班、測繪班,等等,七零、七一那兩屆學生,一邊拖磚,一邊種地,一邊上學。從1973年以後,紅帽子學校開始重點抓教學。
身為學校的負責領導,韓欽明一直兼着班主任的工作,還教數學,從沒離開過一線。“那時候也沒人兒談到錢什麼的,也沒有給錢就幹,不給錢就不幹的說法。領導就得多幹、帶頭幹、率先垂範的幹,要幹好,還得有方法,這就是對領導的要求。所以過去的領導特别有威信。”韓偉說。
幾代不同時期的學生對韓欽明的回憶都如出一轍:這是一個溫和的校長,從不發火,從不懲罰學生,并且總是向學生們強調學習永遠是最重要的事情、對待學習的态度要精益求精。
在這樣一個貧困地區的普通中學,在恢複高考的1977年當年,就培養出魏廣平這樣一位考進北大的全市高考狀元,1980年、1981年,紅帽子學校畢業生中,又出了兩名全市的文科高考狀元。
北大畢業的魏廣平說,“‘學無止境’四個字貫穿了我的一生。這是韓老師當年教會我的。”在他心目中,韓老師“永遠那麼溫文儒雅,連重話都不對學生說。”1996年,已經是北大留美博士的魏廣平回到紅帽子學校,給學弟學妹們分享學習心得,“講課的時候,腦海裡回憶最多的也是韓老師的溫和。”
圖片說明:1997年,韓偉(二排中間,時任教導主任)和初三畢業生合影。
韓欽明一直工作到1983年才離休。他的助手副校長孫玲接任校長,于1987年離任。韓欽明萬萬沒有想到,他離開之後,自己一手打造的學校會陷入動蕩和混亂。
1989年到2000年的這段時間,紅帽子學校受到一些社會大環境消極因素的幹擾,因工資待遇落實不力等原因,各種矛盾開始激化,教師的工作積極性也受到影響。從此,紅帽子學校不論是管理還是教學,全部一落千丈。
從2000年開始,紅帽子學校作為全市最落後的學校開始整改,變為九年一貫制的學校。也正是這一年,紅帽子小學迎來了新一任校長——韓欽明的小兒子韓偉。
子承父業
韓偉從小就很聰明,1984年師範學校畢業後,去了離家15公裡的一個民族學校教課。
他所在的蒙古族中學地處偏僻,共有三個年級、四個班,所有班級的英語都是韓偉一個人教。那個年代缺英語老師,韓偉是全校唯一的英語老師。雖然學校離家裡15公裡,韓偉每天最早到校,最後一個走,他心裡銘記着父親的教誨:做一個兢兢業業的好老師。1984年,韓偉教的那個班級全縣總成績第二,韓偉被評上鄉裡的先進教師。緊接着當了一個班的班主任,這個班一共23個學生,1987年畢業時,有19個學生考上了高中師範和中專,在全縣首屈一指。
1988年,韓偉回到紅帽子中學當班主任,教兩個班的英語,一個班的物理。這時候的韓偉,稍有知名度了,家長對他非常認可。很多人都在為工資上訪罷工的時候,韓偉義務給孩子輔導功課,這讓他成為縣裡的先進教師,還上過中央電視台的新聞。
王芹是韓偉第一代學生。“我是一個山裡娃娃,在上高中之前,沒見過客車,沒見過樓房。”作為一個農村孩子,王芹的家境非常貧困。“農村地區缺醫少藥,我從小身體不好。讀書的時候,我經常缺課,韓校長是我的英語老師,他經常鼓勵我,誇我。每次遲到都不批評我,而是給我一句鼓勵——來了?還要豎起大拇指。于是,我不敢懈怠,最終考上了高中。”王芹在讀高中的時候,每個月回一次家。“回家路上,每次都能遇到韓老師,騎着自行車下班。遠遠地看見我們,他就下車,問我們各科學得如何。”高中食堂一日三餐高粱米飯,原本就瘦弱的王芹堅持不了,想退學。“有了韓老師關心,我不得不硬着頭皮去讀書。那個時候高考錄取率隻有25%,我考上阜新師專。如果當時沒有他的鼓勵,現在我就是一個農民。”
1991年王芹畢業後回到母校工作,也當上了一名英語老師。上班第一天,韓偉校長要求,“好好講課,不許給我丢臉。”這句話,深深印在王芹的腦海,“校長很關心我班裡學生的成績。每一張100分卷子都要好好檢查,然後滿意地說,一個标點都沒錯,真行!”
1997年,韓偉被選上紅帽子學校的教導主任,4年後被提拔為校長。從2000年到2020年,當了二十年的校長、書記,以及校長兼書記。作為校領導,他給老師們留下了“不知疲倦”的印象。
“我們上班在學校門口第一個見到的是校長,他怕我們不好意思打招呼,總主動誇我們中的一個。”王芹說。
對于自己所從事的工作,韓偉認為有條件要幹好,沒有條件就創造好條件幹好,“我要求老師們、學生們幹的事,我就帶頭幹。不管啥工作,包括公益捐款,我們先幹。什麼寒暑假休息日幹活兒,我從來也沒要過什麼待遇,包括現在也一樣。”
韓偉說他父親那個年代,不論是老師、領導,還是校長,大家都是平等的。學校有什麼事大家都一起做,沒有特殊。對學校老師的要求也是言傳身教。“所有人都不會在乎待遇問題,就是真正是把學校當家一樣。我們家在學校院裡住了那麼多年,學校也沒有雇傭什麼護校保安之類的,都是我們家的事。”韓偉将父親的這種精神傳承到了現在。
圖片說明:韓偉和班子成員在紅帽子學校榮譽牆前合影。
韓偉認為,學校要永遠設身處地為學生着想、為孩子發展着想、為家庭着想、為社會着想。“學校建設就是環境育人,學校就是一個社會,咱們要讓學校成為一個好的社會,讓孩子這裡能夠快樂成長。”
紅帽子學校很重視家庭教育。每學期寒暑假之前,韓偉會給家長布置布置任務:定期請家長到學校來,随便兒聽,随便兒走。家長對學校的認可、對孩子認可。在韓偉看來,教育一方面是學校,另一方面則是家長。
韓偉相信言傳身教,認為言傳身教需要學校、老師做導向。“我們學校的吃喝嫖賭行為幾乎沒有。我們學校的離異的老師也非常少,幾乎沒有。比方說我們學校的校風老師都是比什麼?比工作,比養老,比孩子,比日子。你看你自己,孩子教育不好。你能把别人孩子教育好了嗎?這就形成風氣了,這風氣實際對工作大有益處。”現在,紅帽子學校老師家孩子有清華的,有北大的,也有博士後。
王芹的兒子浩然于2013年從阜新縣蒙古族高中以679分的成績,考上了清華大學,如今現在正在預備申請留學國外,“韓偉校長鼓勵我,要多見世面,多出去闖闖!出國留學,學成歸來,建設祖國!”
弱校逆襲
2000年開始,韓偉不停地跟着時代的教改,改變着學校的方方面面。從改變舊的面貌建設,到新的教學理念,新的管理等,一直走到今天。這二十年裡,紅帽子學校經曆了二次大的變動:一次是2000年變為九年一貫制學校,學校包括小學、初中和幼兒園;另一個是2011年到現在,變成隻有小學,初中部進城。從2000年到2011年,韓偉重點思考的就是九年一貫制一體化的學校怎麼抓,中小學銜接、幼小銜接怎麼辦學,要抓升學率,還要抓那個義務教育,基礎教育也不能松懈。
紅帽子學校學校地處偏遠農村,地方經濟不好,學生大都家庭經濟不是很好。現在阜蒙縣服力中心工作的才華畢業于1997年,“都已經是九十年代末了,冬天我們還是爐子取暖。冬季特别的冷,教室裡都凍手,很多學生的手都有凍瘡,窗戶隻能用塑料封住。每天早要生爐子,偶爾會滿屋子煙,第一節課就上不了。”才華回憶道,“很多學生都僅僅是吃穿可以,家庭收入也就是每年3000元左右。”
盡管學校被市教育局定為薄弱學校,但韓偉不希望這裡的孩子因貧困而閉塞,他積極努力幫助學生打開外面的世界。經過他的多方聯系和溝通,紅帽子學校先後與遼甯工程技術大學、沈陽師範大學、遼甯省實驗學校、中國宋慶齡基金會等61家單位和個人建立了“手拉手”友好單位。其中與大連開發區職業中專正式建立友好學校關系,與遼甯省實驗學校建立協作學校關系,與沈陽韓國國際學校簽定結緣協議,與沈陽師範大學團委簽定幫扶協議,與大連實驗學校、營口鲅魚圈實驗學校、盤錦田家學校等十家學校成立協作體……這麼多愛心單位和人士,都是被韓偉校長一心為貧困學生的真誠所打動。各類“手拉手”活動的帶動作用,非常明顯。
照片說明:2016年,遼甯省中小學“品質學校”協作聯盟啟動儀式在遼甯省實驗學校舉行。
“山村孩子走進遼甯工大活動,讓我們的學生們了解家鄉的大學,讓他們更加發奮學習。”韓偉說,“我校有120名學生分三批參加由中國宋慶齡基金會組織的北京五日遊,費用全部由宋慶齡基金會負責,每年選拔出40名品學兼優、全面發展的少先隊員,走出家門,走進首都,走近宋慶齡故居,走進故宮,走進清華園,登上八達嶺長城…… 這些都能讓孩子們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也會增強他們努力學習以及回饋社會的決心,促進了孩子們的道德水平和學習質量的提高。”
沈師外國語學院董翠老師在與韓偉校長的接觸中,深深被其大愛無私打動,她把國外的公益慈善組織——韓國愛心盒協會介紹給韓偉,并由此與韓國愛心盒協會建立起了十幾年的友誼,對學校貧困學生進行了愛心資助,共資助學生108人。韓國愛心人士每年都邀請受資助的學生去沈陽參加活動,與學生共同慶祝六一,一起比賽,一起在牆壁上做畫,一起植樹,一起許下心願,通過活動加深中韓友誼。
韓偉把學校的校訓定為:善教、樂學、誠信、感恩。善教,針對教師而言,教育要有方法,有能力,有責任心;樂學,針對全校師生,要做個樂于學習的人,對學習有興趣,肯學、愛學,這才是學習不竭的動力;誠信,是一種人生态度,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現在社會逐漸缺失的東西;感恩,源于學校的曆史背景,在韓校長的多方溝通下,學校多年來一直受社會各界關心、支持、救助,對于這種大愛,韓校長一直強調要有感恩之心,要把這種愛心傳承下去。
雖然學校位于窮鄉僻壤,但韓偉的教育理念并不落後。“教育部抓體育進課堂進校園,讓孩子在學校會幾項體育技能、樂器進校園進課堂、舞蹈進課堂、聲樂進課堂等,這個我們全走在教育部的前邊。不是因為别的原因,當時就是單純的想讓孩子們長長見識。” 2020年國家教育部重點抓孩子勞動教育。紅帽子學校早已把它變成日常工作了。“一是當年我父親在的時候打的底子,二是要符合孩子的心理。” 韓偉說。
今年五十七歲的韓偉想把紅帽子學校打造成農村一流小學。談起學校的工作,他總是興緻勃勃,“重點加強孩子德育教育、養成教育、傳統文化教育、藝術教育、體育教育、勞動藝術教育、加強特殊孩子的特殊教育,加強留守兒童教育,加強教師隊伍建設幹部隊伍建設!”
圖片說明:紅帽子學校被評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研究的先進示範學校。
隻有受過苦的人,有過經曆的人才知道現在的日子甜,知道現在的生活是來之不易。
“我總是能想到當時我父親籌建這個學校,舉家搬到那塊兒的時候,什麼都沒有,隻有兩個茅草房兒和我們家七口人兒。”而現在,原址上已經建起高高的教學樓,“我們今年又建了一個1000坪标準的幼兒園。還建了一個可以住1800名學生的公寓。”
韓偉感到特别知足,“不給我錢,我都幹。不是我本職工作,隻要該幹我都幹。這個學校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一直到現在,我都是曆曆在目,每一顆樹木每一顆小草,我都知道。”
時光流轉,風輕雲淡,好似那年的五月時光。
七歲的韓偉躺在拉着他們家當的拖拉機頭上看着天,那開闊的視野,微涼的風,都讓小韓偉感覺特别有意思。這時,他的父親韓欽明對他說了一句話:“從今天起,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五十餘年,彈指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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