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就要貼春聯。看春聯、寫春聯、搜集珍藏春聯是我的習慣和愛好。我會寫春聯是我四叔教的。

父親上輩兄弟四人，有的做生意，有的做農活，隻有四叔上了幾年私塾，算是家裡的文化人。我上小學的那陣子，每到年關放了假，就往四叔家裡跑，看他是怎樣寫春聯的。看到四叔用毛筆蘸着硯台裡的墨水往紅紙上一筆一劃地寫，感到新鮮、好奇，也很崇拜，年幼的我想，什麼時候我也學會寫毛筆字，寫春聯，那該多好。

四叔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讓我給他打雜，練練基本功，如何握筆，如何研磨，如何裁紙，如何貼對子等等，我就從研磨開始，每晚點着煤油燈給四叔當學徒，後來随着年齡長大，快上初中了，四叔就讓我試着寫一寫對聯，反正大門、堂屋門我不敢寫，四叔看我猶豫，就鼓勵我大膽點，多練習就好。他把紅紙變戲法似的折疊成七個字或九個字，又折疊成四個字的紙挂子，讓我寫，并說，隻要橫平豎直，認真，别寫錯别字，沒人笑話。我也是手抖腕顫，哆哆嗦嗦，緊張地出了一身汗，經多次練習，不緊張了。當初我也就是寫一些諸如水缸上的“細水長流”，倉囤上的“上尖下流”，牛圈上的“六畜興旺”，磨台上的“白虎大吉”和床頭上的“身體安康”等等，當然這些是在屋内、院内貼的，外人看不到，也不至于影響四叔的面子。四叔當年寫的對聯都是些古對聯，現在看來也覺得很有意思，如“多讀孔孟之書有仁有義，少飲杜康之酒無事無非”，“三冬無雪天藏玉，一春有雨地生金”，“世上有兩好事讀書耕田，天下第一人品忠臣孝子”等等，四叔将他那本用小毛筆正楷抄寫的繁體字《對聯大觀》送給我。四叔算是我寫春聯練毛筆字的啟蒙老師。

家裡看到我對毛筆字很有興趣，在外工作的大哥給我弄來字帖，讓我臨摹。二十歲那年，我參軍入伍，因為愛好寫作，一直在連隊裡幹文書，每年部隊裡的訓練成績、與地方黨政部門年節寫感謝信、慰問信之類的，都讓我用毛筆字、紅紙書寫，從而得到鍛煉。1980年我退伍回到家鄉，正趕上春節，鄉親們都知道我會寫毛筆字，臘月二十過後，紛紛将三張五張的紅紙送到我家，讓我寫春聯，那一年共寫了百餘張紅紙，雖然白天沒空，都是夜晚加班。夜深人靜時，鋪開紅紙，凝神靜氣，用小碟子倒上墨汁，輕舔筆鋒，紅色、金色墨色交織舞動，毛筆與紙張細微的摩挲聲讓人舒服，使人陶醉，盡管熬夜，盡管疲勞，可那種忙碌，那種熱鬧，那種人來人往的氛圍，醞釀着年的味道，我心裡很高興。

這中間我的另一個遠房四叔退休，他回到家鄉，我就請教他。這個四叔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費縣師範畢業，先當老師後在黨政部門工作，一直從事文字工作，算是張家的秀才，他書法好，有功底，就是寫的慢。我雖然多年來一直堅持寫毛筆字，全靠自學成才，對書法很少研究，充其量隻能說是毛筆字。我寫的春聯讓他提意見，他說，你的字有的能拿出門（意思是還可以），有的字拿不出門。這一句我記下了，在他的指導下，我就經常反複練習那些拿不出門的字，慢慢地有了提高。

從1980年開始，我利用在鄉鎮上班工作的機會先後搜集到包括《農村大衆》、《農民日報》、《半月談》、《農業知識》、《農村大世界》在内的15種報刊發表的曆年來的春聯，并剪貼裝訂成冊，一直堅持到現在，堅持40年自寫春聯和為鄉親們寫春聯。

為鄉親們寫春聯，我根據他們的家庭狀況和從事的職業、興趣愛好書寫對聯，如我的鄰居經營果園，我就給他撰寫了上聯“講科技細心修剪”，下聯“精管理春色滿園”，橫批是“碩果累累”，他貼上很高興。村裡有一位農家孩子考上了博士生，孩子的母親讓我給她家寫幅對聯，我就給她寫上了“恒心搭起通天路，勇氣沖開智慧門”。

社會進步，時代發展，針對不同時期，對聯内容也不斷更新。八十年代針對聯産承包責任制，就書寫“黨中央指引人民幸福路，責任制帶來城鄉氣象新”、“多勞多得閑人少，包産包工富戶多”；九十年代就書寫“四化藍圖催春雨，九億神州浴朝晖”、“山村美景描不盡，農家喜歌唱不完”；進入新時期書寫“青山作筆描春色，綠水當弦奏贊歌”、“敢追日月敢追夢，不負韶華不負春”等。給鄉親們寫好春聯後，我還将門芯和對聯、橫批折疊在一起，并在紅紙背面分别寫上“大門”、“屋門”等字樣，張貼時不至于弄錯。在村裡常聽到有的不識字或不懂對聯的格式，誤将“六畜興旺”貼在屋門上，将“身體健康”貼在牛欄門上的笑話。

多年學寫楹聯對我的工作幫助很大，在崗期間一直從事新聞宣傳工作，每年年關鎮裡開展送溫暖活動，都讓我撰寫幾幅對聯制作在條幅上；退休後，我又經常幫助其他單位搞曆史文化展館、民俗展館、庫區移民文化展館等，去年在做庫區移民文化展館時撰寫了幾幅楹聯，如：“火紅年代成就火紅事業，奮進時期譜寫奮進篇章”、“滿懷豪情聽從黨召喚，戰天鬥地改造大自然”、“不負韶華争朝夕，鄉村振興我先行”等，這都緣與愛楹聯的結果。

一幅好春聯再加上一手好字或說好書法，的确讓人流連忘返、賞心悅目。40年寫春聯使我悟出一個道理：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從當年的懵懂少年 到年過花甲，從當年的毛筆字歪歪扭扭、龍飛鳳舞到如今的潇灑、沉穩，遒勁有力，字進步了，人也完善了不少，倒是成了“晚熟的人。”

如今，随着互聯網的普及發展，手寫的對聯不多了，在我家鄉的那個小山村，每年手寫的對聯不到五六家，大都是“機器”裡出來的對聯，況且千篇一律，沒什麼看頭，其他幾家的對聯寫的好孬，我也願意觀看。我也是我們兄弟中間的老四，在侄子們心中，我是他們的四叔，可我的侄子們中間沒有一個寫毛筆字的，不寫，也不願意學，有些連鋼筆字也寫不好，圖省事，嫌麻煩，心緒浮躁，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春聯我還是要堅持用毛筆寫下去，能從手寫的春聯中找到年的感覺，年的味道，找到心中的鄉愁。

壹點号山野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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