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
桃花落,閑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古詩十九首裡,一句“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讓我讀得觸目驚心,短短十個字,每次這句話浮現在我的腦海,我總是不自覺地想起陸遊和唐婉,整整四十年,這個女人一直在陸遊的傷口中幽居,陸遊識破浮生虛妄,笑說“應不是,封侯相”放下對官位的追求,卻從未放下過唐婉。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一切一場夢。
鳳凰台上鳳凰遊,誓言破碎,從此江南江北,萬裡哀哭。
後來唐婉再嫁,陸遊再娶。故事本到這裡就可以戛然而止,世上也再無潸然淚下的《钗頭鳳》沾滿愛情的風寒,在以後的歲月中不動聲色的蒼老,讓愛成為往事,安得與君相決絕,免叫生死作相思。可六年之後的沈園,他們重新相遇。時隔六年,物是人非,唐婉、陸遊四目相對,曾經海誓山盟,現在各自不相往來。陸遊孑然一人,打量着嫁作他人婦的唐婉,曾經笑起來像桃花一樣美的女人,六年不見,柳葉眉,櫻桃嘴,還是笑起來要把魂魄勾走,她似乎一點兒也沒有變老,還是那個不谙世事、紅袖添香的溫柔女子,傾國傾城,宛若遊走在世間的仙女。可我呢?終日在功名利祿的追逐中漸漸失去鋒芒,每日到深夜苦讀,可旁邊再也沒有為我磨墨的你。我什麼都做不了,物是人非,讓他來帶你春遊,帶你看遍浙江最美的風景吧。陸遊一想,終是一場空,他都沒聽清楚唐婉介紹身邊那個人的姓名,就已經打從心底嫉妒又絕望。于是他作揖告别,獨自一人前往沈園。柳絮飄浮,陸遊的心也跟着回憶飄走了。過往的誓言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陸遊心神不甯、痛徹心扉。午後,唐婉又送來一杯黃藤酒,什麼意思?敬一杯酒,以前的恩恩怨怨都一筆勾銷嗎?我心裡還是放不下你,你就那麼灑脫的開始你的新生活了?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終究是我負你在先,罷了,再也不來了,陸遊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沈園,走出了紹興,轟轟烈烈的走向抗金之路,在戰争中試圖治愈自己的傷口。
趙士程絕非是平凡的人,他對唐婉超乎想象的包容、理解,還是他讓唐婉給陸遊送去一壺酒。他是這段夭折的愛情中最無辜的人,他怎麼做都使唐婉深陷回憶無法自拔。雖為名士,他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在唐婉這裡,滿腹經綸絲毫不能派上用場,他越是不顧一切對她疼愛,她便越覺得愧疚。自從沈園一遇,趙士程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篑,後來,她聽見别人議論陸遊在沈園作了一首詞。于是百般猶豫的她還是獨自一人去了沈園。
我難以想象獨自來沈園的唐婉第一次讀到時,内心是怎樣翻江倒海,唐婉以為六年了,能堅守住内心,她以為她的心已經變成了一塊頑石,于是一層一層地往上壘着磚頭,想讓心更堅固一點,直到百毒不侵,水火難犯。可一旦再次看見了那個人那首詞,所有的心防都已經坍塌,連原本死寂的心也重新活過來,說到底,終究是割舍不下。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唐婉在控訴,不是隻有陸遊你一個人沒忘舊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誰能好過半分?山盟雖在又怎樣?她每惦記陸遊一次,就同樣虧欠趙士程一分,倘若趙士程心胸狹窄,對她也沒有愛,她大抵可在思念陸遊的日子裡靜靜過完一生,可趙士程絕不輸陸遊半分,他同樣對唐婉極好,就算唐婉病了也會帶她來欣賞沈園春色。于是這個可憐的女人,夾擊在兩個男人沉甸甸的愛之間,進不得,退不得,最終香消玉殒。這個女人離開了陸遊兩次,一次是被陸遊休了以後,背影決絕,走出陸家。一次是被陸遊寫的詞,感染了重重的相思,用生命和死亡告别了這個永生難忘的男人。“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她再也沒有力氣說完,氣若遊絲,最終閉上了眼睛。
另一個地方,吹角連營,陸遊在這晚又開始思念唐婉。她應該過得很幸福吧,今年江南的陰雨是不是還會讓她生病?不會了吧,她的身邊有趙士程,我不用多操心。願這裡讓我忘了她吧,吞噬掉她的萬骨柔情,也吞噬掉我的思念。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這樣一想,便又睡去了。可他不知道,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唐婉了。戰争結束,他帶着複雜的心情回到紹興,想見又不敢見的那個人,會和我在沈園再次偶遇嗎?她還過得好嗎?說着,陸遊便向沈園走去,發現牆上多了一首詩,本打算過去探一究竟,一位熟人認出他,告訴了他唐婉已經離世。
站在牆前面的陸遊,像當年的唐婉,一遍遍讀着她寫給自己的詞,淚流滿面……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陸遊晚年移情沈園,總是登樓眺望,若有所思。“傷心橋下春波綠,猶記驚鴻照影來。”他在不停的思念,初聽“驚鴻”一詞,是在曹植寫給甄氏《洛神賦》裡面的一句,“飄若驚鴻,婉若遊龍。”當年曹植是如何想念死去的甄氏,如今陸遊就有多想念唐婉,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有學者統計陸遊一生寫了無數首詩,卻沒有一首是寫給母親和後來的妻子的。他還是怨的,還是悔恨的,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的日子痛徹心扉,他會不會後悔遇見了唐婉呢?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他可能無數次地懊悔過,可惜從陸母要他休妻開始,他早已沒得選擇。“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我總會莫名想起這首詩,總覺得這個男人曾經也在苦苦尋求雙全法,卻不甘心的跟命運妥協。
還好,晚年陸遊還有一座沈園伴他走過苦苦的回憶,走到生命的終點。沈園是他們愛情的冢,同樣的,他們的愛情也在那裡重新生根發芽。至今我不敢去沈園,去年暑假走到浙江,始終不提這個地方。若是親眼看到牆上的那兩首詩,看到沈園的一草一木,我的情緒會一發不可收拾吧,回憶他們,連同回憶這場夭折的愛情而模糊了視線。他們終究以偉大的方式為他們的愛情保鮮,于是到今天,他們的故事,就像一杯葡萄酒,喝了一口,又新鮮又陳舊。
斷腸聲裡憶平生。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陸遊仿佛看見唐婉對他莞爾一笑,那久違的笑容這輩子也沒忘記過。于是他輕輕合上眼,這一生,回憶愛情,又冷又暖,卻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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